雪霁天晴，阳光把院子里的雪照得晃眼。小石头翻完库房的种子，揣着几颗饱满的蓝草籽回来时，看见丫丫正站在廊下，举着支红梅往染谱的瓷瓶里插。
梅枝上还沾着雪，艳红的花瓣被冻得半透明，像裹了层冰壳，偏那香气却更烈了，丝丝缕缕缠上鼻尖，勾得人心里发痒。
“插歪了。”小石头走过去，伸手把梅枝扶正，指尖碰到花瓣时，冰碴子硌得他缩了缩手。丫丫笑着拍开他的手：“就你手笨，别碰掉了花瓣。”
两人凑在瓷瓶前摆弄梅枝，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在青砖地上交叠成一团。忽然，丫丫“呀”了一声，一片带雪的花瓣落在摊开的染谱上，瞬间洇出个淡红的印子。
“糟了！”她慌忙去擦，却越擦越晕，把那点红拓成了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花。
小石头却按住她的手：“别擦，这样挺好。”他拿起毛笔，蘸了点清水，在那朵“花”旁边勾了几笔，添上细蕊，又蘸了点现成的“石榴红”染液，沿着花瓣边缘描了圈，原本的污渍竟变成了朵栩栩如生的红梅。
丫丫看愣了：“你啥时候学会这手了？”
“上次看张画师给镇上戏台画脸谱，偷学的。”他挠挠头，耳根有点红，“想着往后染谱上添花样，总不能一直让你画。”
说话间，院外传来轱辘声，是送布的车到了。新织的白坯布堆在门口，像座小小的雪山。小石头挽起袖子要去搬，被丫丫拦住：“刚翻完种子，歇会儿，我来分。”
她搬过一摞布，往石桌上摊开，白花花的布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丫丫忽然想起什么，跑进里屋拿出个小陶罐，里面是前几日用红梅捣的汁，殷红透亮，还带着梅香。
“试试这个。”她用指尖蘸了点梅汁，往白布上点了点，立刻晕开个浅红的圆点。“阿婆说过，花汁能染布，就是颜色留不久，当个念想也好。”
小石头凑过去，看着那点红在布上慢慢晕开，像雪地里绽开的第一朵花。他忽然拿起剪刀，剪下一小块布，往染谱上一贴：“留着当今年的头个色样。”
丫丫笑着点头，又蘸了点梅汁，在布角画了个小小的太阳。“等开春，这颜色要是褪了，咱就用苏木染个深些的，当‘梅蕊红’。”
“行。”小石头应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打开是几颗蜜饯梅子，“昨天在镇上看见的，想着你爱吃酸的。”
蜜饯的酸甜味混着梅香漫开来，丫丫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眯起眼，又甜得眉梢都翘起来。“你咋知道我想吃这个？”
“上次你看货郎担子时，盯着这梅子看了两眼。”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没说自己绕了半条街才找着那家老字号。
两人坐在廊下，分着吃蜜饯，看阳光一点点爬过染谱上的红梅印记。风卷着梅香掠过布堆，白坯布轻轻晃，像翻涌的浪花。丫丫忽然指着布堆说：“下午咱染批‘月白’吧，配着这梅枝插瓶，肯定好看。”
“听你的。”小石头没意见，反正配染料、烧热水这些杂活，他都包了。
午后，灶房的大锅里飘出草木灰的清香，那是煮“月白”布用的蓼蓝叶。丫丫站在锅边搅着布，蒸汽模糊了她的脸，倒像蒙了层月纱。小石头蹲在灶前添柴，火光在他脸上跳，映得那道刚被梅枝划破的小伤口都发亮。
“小心点，别烫着。”他时不时抬头叮嘱一句，眼睛却没离开过那锅翻滚的布。
等布染好捞出，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晾开时，夕阳正好斜照过来。淡蓝的布面泛着柔和的光，像浸了月光的湖水，风一吹，和廊下的红梅交相辉映，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丫丫摘下片梅瓣，轻轻贴在“月白”布上，对着夕阳看：“你看，像不像月亮落进了梅林里？”
小石头望着她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侧脸，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把那片带梅瓣的“月白”布剪下来，小心地贴进了染谱——就在那朵红梅印记的旁边。
染谱又厚了一页，添了梅香，加了新色，还藏着两颗蜜饯梅子的核，被丫丫仔细地收在谱子最后，像藏了个关于春天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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