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鲨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窜，海面上留下几缕黑烟和漂浮的碎木，宣告着这场遭遇战的结束。
“探索号”甲板上，周毅扶着船舷，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溅上的血水从额角滑落。
他环视四周，己方水兵正在清理战场，包扎伤员，将阵亡同袍的遗体小心安置。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海水特有的咸腥气味。
“周船长，‘镇海吼’已冷却，正在重新装填火药和弹丸。”
一名负责操作这秘密武器的工部匠徒上前禀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激动与后怕。
“只是……这东西动静太大，后坐力也猛，船首结构需得仔细检查。”
周毅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船首那狰狞的破浪艏和其上的铁管上，心有余悸。
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吼，不仅吓破了海寇的胆，也深深震撼了他自己。
欧冶明尚书造出的这东西，简直是海上蛟龙发出的怒吼！
“仔细检查，不得有误！”周毅沉声吩咐，随即看向走过来的阿阮。
阿阮的手臂被流矢划破，简单包扎着，脸上沾着烟灰，眼神却亮得惊人。
“阿阮校尉，伤亡如何？”周毅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阿阮抹了把脸，语气沉重：“巡防营折了七名弟兄，伤了十几个。
‘探索号’上阵亡五人，伤二十余。‘破浪’和‘扬威’损伤稍轻。”
她顿了顿，看向海寇逃跑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周船长，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独眼鲨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周毅何尝不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追击的冲动，摇了摇头：“穷寇莫追。
我们船大，速度不及他们的快蟹船，而且‘镇海吼’装填缓慢，追上去恐遭反噬。
当务之急，是尽快修复损伤，救治伤员，并将此地情况速报朝廷和漳州市舶司！”
他立刻下令：“传令！船队转向，就近寻找安全岛屿停靠修整！派出快船，携带战报，火速返回漳州！”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三艘伤痕累累的新式海船，在巡防营小船的护卫下，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着最近的避风港驶去。
此战虽胜，却也是惨胜，给初生的凤鸣海军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数日后，八百里加急的战报，由海路转陆路，一路畅通无阻，以最快的速度送抵了凤翔京，摆在了鸾台首辅崔沅的案头。
崔沅仔细阅读着由周毅和阿阮联名签署的战报，上面详细描述了遭遇海寇、激战、动用“镇海吼”击退敌军的全过程。
她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指尖在“黑潮”、“独眼鲨”、“西方制式弯刀”等字眼上轻轻划过。
“果然来了。”她低声自语，并无太多意外。
开拓海路，触动利益，引来觊觎和反扑，本就在预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这第一次考验，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凶险。
她立刻带着战报入宫求见。
紫宸殿内，李昭华仔细看完了战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寒芒。
“伤亡如何？”她放下战报，声音平静。
“回陛下，阵亡十二人，伤四十余。‘探索号’船体受损，需大修。”崔沅如实回禀。
李昭华沉默了片刻。十二条鲜活的人命，为了这片陌生的海洋。
她抬起眼，看向崔沅：“崔卿以为如何？”
崔沅早已深思熟虑，躬身道：“陛下，此战虽险，却意义重大。
其一，检验了新船性能，坚固耐用，可堪大任。
其二，‘镇海吼’初露锋芒，威慑力十足，证明欧尚书所研火器，确为海上利器。
其三，海军将士经此血战，得了历练，阿阮所部巡防营亦表现出色。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此战证明，我大凤开拓海路，已切实威胁到某些势力的利益。
这‘黑潮’海寇，装备精良，悍不畏死，绝非普通乌合之众，其背后恐有支持。
那战报中提到缴获的弯刀，形制颇类西夷。”
李昭华微微颔首，崔沅的分析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她走到悬挂的巨大海图前，目光落在东南沿海那片广袤的蓝色区域。
“海寇不过是疥癣之疾，其背后之人，才是心腹之患。”
李昭华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吓退朕，吓退大凤？”
她转过身，玄底金凤的帝袍在殿内带起一阵微风，目光锐利如剑：“朕偏要让他们知道，这片海，朕要定了！”
“陛下圣明。”崔沅深深躬身。
“臣建议，即刻下令工部，加快新船建造速度，并优先为现有海船加装更多‘镇海吼’或其改良型号。
同时，命兵部与漳州市舶司协同，扩编海军与巡防营，加强沿海巡逻，清剿残余海寇，并……设法查明‘黑潮’背后之主使。”
“准。”李昭华毫不犹豫。
“传旨工部欧冶明，海军所需战船、火器，列为第一优先！
告诉卫铮，从北疆边军和讲武堂中，遴选精通水性、胆大心细者，充实海军。
再传旨林婉清与阿阮，朕给他们三个月时间，肃清漳州外围海域，朕要知道，是谁在跟朕的海军过不去！”
“臣遵旨！”崔沅领命，她能感受到帝王语气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这场突如其来的海战，非但没有让陛下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她发展海权，经略大洋的意志！
消息很快在朝堂上传开。
当得知新建海军初战便遭遇强敌，动用秘密火器才勉强击退，且有所伤亡时，不少原本就对开拓海路持保留态度的官员，私下里又有了议论。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大海茫茫，风险难测！投入那么多银钱造舰，结果差点被人一锅端！”
“是啊，还不如稳扎稳打，先把内陆根基打牢……”
“那‘镇海吼’听着唬人，据说用起来限制颇多，终究不是正道……”
然而，这些杂音，在女帝明确表态和鸾台、兵部、工部的全力推动下，迅速被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明白，陛下开拓海洋的决心，已不可动摇。
工部衙门内，欧冶明接到旨意后，那双平日里显得有些木然的眼睛里，迸发出灼热的光芒。
她抚摸着“镇海吼”的改进图纸，喃喃自语：“威力还不够，射速太慢……
需要更好的钢材，更稳定的火药配比……
还有船，需要更快，更灵活，能装载更多‘吼’声的船！”
她立刻将自己再次埋入了工坊和图纸的海洋中，日夜不休。
兵部，卫铮看着水师遴选的名单，眉头紧锁。
陆军和水师终究不同，她需要为海军找到真正合适的将才。
她想到了讲武堂里那几个表现出色的年轻军官，或许，该给他们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了。
漳州港，林婉清和阿阮接到旨意，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但也涌起一股豪情。
“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林婉清对阿阮道，“阿阮校尉，接下来这三个月，你我肩上的担子不轻。”
阿阮用力点头，眼神坚定：“林大人放心！血债必须血偿！
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揪出来，把这片海，真正变成咱们大凤的太平海！”
初战的血与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凤鸣朝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也彻底点燃了这位海上校尉心中的战意。
而远在深宫的李昭华，站在观星台的最高处，夜风吹动她的衣袂。
她望向东南方向，目光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刚刚经历过战斗的波涛之上。
“海权……”她轻声念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自信的弧度。
“这通往财富与力量的蓝色疆域，朕，绝不会放手。
无论是海寇，还是他们背后的魑魅魍魉，都休想阻挡凤翼展翅，翔于四海！”
这一战，如同一声号角，宣告着凤鸣王朝，这头陆地上的巨龙，已经正式将它的利爪，探入了深蓝的海洋。
前方的风浪或许更大，敌人或许更强，但帝国的航向，已然确定，无可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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