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头,火光冲天。
卫铮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打退进攻了。城墙垛口被砸烂了好几处,砖石碎了一地,混合着凝固的血块,踩上去黏糊糊的。
空气里飘着血腥味、焦糊味,还有油锅里那种滚烫的油脂气味——守城用的沸油,一直在墙根下的大锅里烧着,咕嘟咕嘟冒泡。
天快亮了。
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可城下的敌人还没退。黑压压的一片,像涌动的潮水,又一次朝着城墙扑来。箭矢蝗虫一样飞上来,钉在盾牌上、城砖上,咄咄作响。
“稳住!稳住!”卫铮的声音已经嘶哑,她站在一段相对完好的城墙上,左手擎着盾牌,右手握着那把已经砍出缺口的刀,眼睛死死盯着城下。
敌人扛着云梯,嚎叫着往前冲。城墙上,娘子军的女兵们咬着牙,搬起石块往下砸,用长矛捅,用开水浇。惨叫声此起彼伏。
可敌人太多了。杀退一波,又来一波。
卫铮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守城已经三天,箭矢快用完了,沸油也只剩最后一锅。
李昭华在城里组织百姓支援,崔沅绞尽脑汁调配物资,可她知道,如果援兵再不来,云州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卫将军!西边!西边缺口快顶不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兵跌跌撞撞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
卫铮心头一凛。西边那段城墙被投石机砸塌过一次,是后来临时用沙袋和木头堵上的,最薄弱。
“王翠!带你的人跟我来!”她吼了一声,拎着刀就往西边冲。
西边的缺口处,战斗已经白热化。
十几个敌人顺着云梯爬了上来,正和守在那里的女兵缠斗。守军明显处于劣势,地上已经躺倒了好几个。
卫铮冲进去,一刀劈翻一个刚爬上墙头的敌人,反手又格开刺来的长矛。王翠带着人也到了,立刻加入战团。
缺口狭窄,厮杀更加惨烈。刀剑碰撞的声音,临死的惨叫,骨头断裂的闷响,混成一团。
卫铮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每一刀都又快又狠。她知道,这里不能退,退了,整个西城墙都可能崩掉。
混战中,她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是二丫。
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也摸过来了,正和一个比她高出两个头的壮汉对峙。她手里握着一把短刀,手在抖,脸色煞白,可眼神里却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壮汉狞笑着,手里的鬼头刀狠狠劈下。
二丫尖叫一声,闭着眼睛举刀去挡。
铛!
短刀被震飞,二丫踉跄后退,眼看就要撞上身后那口翻滚着沸油的大铁锅!
锅沿滚烫,油花四溅。这一下撞实了,不死也得脱层皮,那张小脸要是毁了……
电光石火间,卫铮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不,或许想了一个念头:这丫头位置太糟,退无可退,脸和上半身完全暴露。自己这边,至少左臂有皮甲护着。
她猛地侧身,用肩膀撞开身边的敌人,左手一把抓住二丫的后领子,狠狠往后一拽!
二丫惊叫着向后跌倒,摔在安全的地方。
几乎同时,那壮汉一刀劈空,恼羞成怒,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油锅支架!
哐当——!
硕大的铁锅倾倒,里面滚烫的、冒着青烟的沸油,像一道金色的瀑布,朝着卫铮所在的位置倾泻而下!
太快了。
卫铮只来得及将左臂猛地抬起,护住头脸,整个人向侧面尽力翻滚。
嗤啦——!!!
灼穿皮肉的剧痛,瞬间从左臂炸开,沿着神经闪电般窜遍全身。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瞬。
卫铮蜷缩在地上,左臂传来持续的灼烧感。她闻到皮肉焦糊的味道,听到油滴在砖石上滋滋作响的声音。
她没睁眼。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像锤子一样反复敲打:
手还在吗?
还能动吗?
还能……握刀吗?
“让开!都让开!”
“快!抬到济安所去!”
“玄真道长!玄真道长!”
嘈杂的人声忽远忽近。
卫铮感觉自己在移动,被人用木板抬着。左臂的疼痛像活了一样,张牙舞爪,啃噬着她的理智。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搐。
她死死咬着牙,没出声。
不是不疼。
是怕。
怕一张口,那口气泄了,就再也挺不住。怕让人看见她这副狼狈样子,怕让人知道,她卫铮也会怕。
更怕的是,待会儿玄真道长处理伤口时,她会忍不住惨叫出声,像个懦夫。
独眼张那只瞎掉的眼睛,总在她眼前晃。
还有边军里那些老卒,缺胳膊少腿的,靠着墙根晒太阳,眼神空洞,等着那点可怜的抚恤粮活一天算一天。
她不要那样。
她可以死,但不能废。
绝对不能。
济安所里,药味浓得呛人。
卫铮被放在一张木板床上。玄真道长快步走来,掀开盖在她左臂上的湿布——那是路上有人匆匆盖上去降温的。
布一掀开,周围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左臂小臂到手肘,一片狼藉。皮甲被烫得融化,黏在皮肉上,边缘卷曲焦黑。下面的皮肤红肿起泡,有的地方已经焦黑碳化,油脂混合着血水,不断渗出。
伤得极重。
玄真道长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她示意小草拿来剪刀、镊子、药粉和烈酒。
“按住她。”玄真对旁边两个强壮的妇人说,“剜掉腐肉,清理伤口,会很疼。”
两个妇人上前,一左一右按住卫铮的肩膀和右臂。
卫铮睁开眼,看着玄真。
“给我……木头。”她哑着嗓子说。
玄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示意小草找来一根干净的木棍,塞进卫铮嘴里。
“咬着,别伤到舌头。”玄真说完,不再犹豫,拿起剪刀,开始小心地剪开那些黏连的皮甲碎片。
每剪一下,卫铮的身体就绷紧一分。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头发和后背,额头上青筋暴起。
接着是镊子。一点一点,将嵌进皮肉里的焦黑碎片夹出来。
然后是烈酒冲洗。
“唔——!!!”
当烈酒浇在裸露的、鲜红的创面上时,卫铮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压住的闷哼,整个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来,又被死死按住。牙齿狠狠咬进木棍,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剧痛像潮水,一波接一波,几乎要将她吞噬。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可她愣是没叫出来。
只是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屋顶的梁木,瞳孔因为剧痛而微微扩散。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
挺住。
卫铮,你给我挺住。
你要是连这点疼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拿刀?怎么带兵?怎么报仇?
挺住!
腐肉终于清理干净,敷上特制的烧伤药膏,用干净的麻布层层包裹好。
玄真道长长舒一口气,额头上也见了汗。她看着卫铮,眼神复杂,有佩服,也有担忧。
“伤口太深,会留疤。左手以后……可能会不太灵活,尤其是一些精细的动作。”
卫铮嘴里的木棍已经被拿掉,上面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她脸色白得像鬼,嘴唇干裂,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左手不灵活。
精细动作做不了。
那意味着,她最拿手的、独眼张教的那些刁钻刀法,可能再也施展不出来了。左手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稳定地辅助握刀、格挡、变换角度。
她的“刀”,钝了。
接下来的几天,卫铮一直待在济安所里养伤。
李昭华每天都会来看她,有时带着新熬的粥,有时只是坐一会儿。
她从不提那天的凶险,也不问伤势如何,只是说说城里的情况,说说外面的战局,说说崔沅又想了什么法子筹粮,欧冶明又改进了什么守城器械。
卫铮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很少说话。
她看着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臂,心里空落落的。右手下意识地做出握刀、劈砍的动作,可她知道,少了左手的配合,威力大打折扣。
有一次,李昭华离开后,卫铮挣扎着坐起来,用右手拿起床边的一把短刀,试着挽了个刀花。
动作滞涩,别扭。
完全没了以前的流畅和狠辣。
她盯着手里的刀,看了很久,然后猛地将它掷了出去。
哆!
刀尖深深扎进对面的墙柱里,刀柄兀自颤动。
她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是生气,是一种更深的东西——恐惧。对自己可能“没用”了的恐惧。
几天后,伤口开始愈合,痒得钻心。玄真道长给她换药时,解开了麻布。
狰狞的伤疤第一次暴露在空气中。
从手肘延伸到手腕,一大片皮肤皱缩、扭曲,颜色暗红发紫,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新生的皮肉嫩红,和周围健康的肤色对比鲜明,触目惊心。
卫铮看着那道疤,看了很久。
然后,她开始疯狂地加练右手。
单手举石锁,单手挥刀,单手射箭。右手练到酸胀麻木,虎口震裂,吃饭时连筷子都拿不稳。
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左手的缺失。
李昭华又一次来看她时,卫铮正在院子里,用右手笨拙地练习一套简单的刀法。汗水浸湿了她的单衣,左臂的衣袖高高挽起,那道狰狞的伤疤暴露在阳光下。
李昭华站在廊下,静静看了一会儿。
等卫铮练完,喘着气停下,她才走过去,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巾。
“擦擦汗。”
卫铮接过,胡乱抹了把脸。
李昭华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臂伤疤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
“欧冶明给你打了副新护甲,待会儿让人送来。”她语气平淡,“她说,左臂以后可能力道不够,干脆加强防护,当盾用。”
卫铮抿着唇,没说话。
李昭华看着她,忽然说:“卫铮,你的价值,从来不只是左手那把刀。”
卫铮猛地抬头。
“你现在是‘卫将军’。”
李昭华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凤鸣军的统帅。你的头脑,你的决断,你凝聚人心的能力,比十把锋利的刀加起来都重要。”
“别只盯着那道疤。想想你怎么用它。”
说完,李昭华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
卫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臂的伤疤。
头脑?决断?凝聚人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最大的倚仗,就是手里这把刀。能杀敌,能服众,能报仇。
可现在……
下午,欧冶明真的来了。
她手里捧着一个木盒,走到卫铮面前,打开。
里面是一副左小臂护甲,黑沉沉的,不知道用什么金属打造,看着就结实。奇特的是,护甲外侧有一排活动的卡扣,可以加装一面小圆盾,也可以拆卸。
“试试。”欧冶明言简意赅。
卫铮拿起护甲,套在左臂上。尺寸刚好,重量适中。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和手肘,虽然伤疤牵扯还有点疼,但护甲设计得很贴合,不影响基本活动。
欧冶明看着她手臂上那道疤,沉默了很久。
久到卫铮以为她不会说话了。
“我爹打的疤,”欧冶明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在背上。也不疼了。”
她顿了顿,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那两道深褐色的勒痕清晰可见。
“但记得。”
说完,她指了指那副护甲:“以后,这里就是你的盾。”
然后,她转身就走了,像来时一样沉默。
卫铮站在原地,左臂上是崭新的、沉甸甸的护甲。
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这两句简单的话轻轻碰了一下。
是啊。
疤不疼了。
但记得。
记得为什么受伤,记得要保护什么,记得自己是谁。
她抬起左臂,看着那道丑陋的伤疤,又看了看覆盖其上的、冰冷的金属护甲。
盾吗?
也好。
伤好得差不多后,卫铮回到了校场。
她没有再穿长袖遮掩左臂。夏天炎热,她和其他女兵一样,穿着无袖的短打,左臂上那道扭曲的伤疤,还有覆盖部分伤疤的黑色护甲,就那么明晃晃地露着。
起初,新兵们看到那道疤,眼神里会有畏惧,有同情,有好奇。
卫铮全当没看见。
训练时,她依旧严厉。有一次,一个新兵动作偷懒,被她叫出来。
“为什么不用力?”卫铮问。
“我……我手酸……”新兵小声说。
卫铮没骂她,而是抬起自己的左臂,将那道伤疤完全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看清楚。”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校场上格外清晰,“这是战场留下的。不是因为我不够快,不够狠,而是因为我要保护身后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
“你们现在觉得手酸,觉得累,觉得苦。可想想,如果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拿着真刀真枪的敌人,你们这点酸痛,算什么?”
“不想像我一样留疤,不想躺在济安所里忍疼,就只有一个办法——”
她右手猛地拔出腰间的刀,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
“练到比敌人更快!比敌人更狠!狠到他们没机会伤到你!”
校场上一片寂静。
然后,响起更加响亮的呼喝声,更加用力的劈砍声。
卫铮放下手臂,转身离开。
那道伤疤,不再是她心里的刺。
它成了她的一部分。是她作为“卫将军”的印记,是她守护的证明,也是她教给这些新兵的第一课——战场的残酷,以及变强的必要。
她不再只是那把最锋利的“尖刀”。
她要成为握住所有刀的那只手,成为挡住所有攻击的那面“盾”。
而这,或许才是父亲所说的,“对得起身上这层皮”的真正含义。
哪怕这层皮,早已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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