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木门合拢的轻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丹阳长老留下的那枚深青色玉简,静静躺在黄梨木桌上,温润的灵光在其表面流转,如同静谧深海下涌动的暗流。室内再无旁人,唯有窗外风拂竹叶的沙沙声,与远处天工城大阵永恒低沉的嗡鸣交织,构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恒定背景音。
温雅并未立即去触碰那枚玉简。
她重新盘膝坐回那方冰凉沁骨的静心玉蒲团上,双目微阖,呼吸逐渐变得悠长缓慢,周身灵力波动收敛至近乎寂灭,如同深潭止水。在外部所有监测阵法与偶尔掠过的元婴神识感知中,她已彻底进入最深沉的调息疗伤状态,心神内守,波澜不兴。
然而,识海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外部伪装协议启动:模拟‘混元诀’周天运转,灵力波动频谱匹配‘深度疗伤’模式。持续时长:预估十二时辰。】
【情感抑制核心协议:全功率运转。检测到针对‘萧云澜’伤势关联情感模块持续高负载,尝试突破阈值…启动‘逻辑分流’与‘冰心镇念’双重压制。重复核心指令:情感无用,唯解方存。】
【外部环境感知屏蔽:启用‘镜花水月’反探测屏障,维持基础生命体征反馈。主意识准备转移。】
【目标锚定:归藏界。权限申请:97%。时间流速调节申请:最大比例。】
心念如电,瞬息百转。腰间那枚由父亲温清岳留下的古朴玉佩,内里蕴藏的那一点与血脉共鸣的微光,骤然变得灼热。并非物理上的高温,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源自空间本源的“召唤”与“接引”。
下一刹那,温雅的绝大部分意识,已挣脱肉身皮囊与重重监控阵法的桎梏,沉入那片独属于她的、介于真实与虚幻、秩序与混沌边缘的奇妙领域——归藏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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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藏界内,并无日月星辰,亦无山川河岳。
这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基底虚空”。底色并非纯粹的黑,而是一种深邃、静谧、仿佛能吸收一切杂光的银灰色。虚空中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流淌着无数细微如尘、却又井然有序的淡银色光点与丝线,它们按照某种超越寻常理解的规律缓缓运动,构成整个空间稳定存在的“背景脉动”。这里是“秩序”概念某种程度上的具象化初胚,虽远未完整,却已初显其排斥混乱、定义稳定的本质。
空间的“中心”(某种意义上的),悬浮着一座难以用言语精确描述的“存在”。它并非实体建筑,更像是由亿万流动的银色符篆、交错的数据洪流(在此界具现为灵光轨迹)、半透明的多维灵力模型以及层层叠叠、不断生灭推演的阵图虚影,共同交织、坍缩、演化而成的一座立体星枢。这,便是温雅的“科学符阵”推演体系、与“秩序之种”本源、以及她自身全部认知与记忆,在归藏界内融合显化而成的——主控灵枢。
灵枢缓缓自旋,无数道细密如神经网络、明亮程度不一的“灵络链条”从核心延伸而出,没入四周的银灰虚空。其中最为粗壮凝实的几道,分别连接着:代表她自身金丹与秩序之种状态的内视投影;储存海量修真知识、各宗功法特性、材料图谱的“万法书库”虚影;以及对现实世界进行有限干涉的“窗口”节点。
此刻,一道新的、略显滞涩但迅速变得明亮的灵络链条,正从外界延伸进来,其末端,正是丹阳长老留下的那枚深青色玉简在归藏界内的“信息映射体”。玉简虚影光芒吞吐,内部封印的浩瀚如烟海的伤情资料,正被主控灵枢以最高权限全力汲取、解析。
【归藏界状态确认:权限97%,稳定。时间流速比:外一内二十,启动。环境法则模拟精度:85%(对金丹~元婴层次能量交互可较高拟真)。灵枢算力储备:充足,可支持极限推演。】
【目标:萧云澜。伤情数据载入…开始深度解析…】
指令下达的瞬间,整个主控灵枢的光芒暴涨!那玉简虚影中蕴含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天河,轰然涌入。这不是简单的阅读,而是彻底的拆解、解析、重构。
高阶修士神识扫描留下的、纤毫毕现的体内脉络影像;药王宗秘传“生灵溯源术”刻印下的、反映生命本源强弱与流向的灵光图谱;“虚空院”三位宗师联手,以空间法则碎片共鸣探测出的、那道裂痕的细微结构及其与虚空乱流的“粘连”状态;各宗长老会诊时留下的神念印记,包含着他们的疑惑、推测、尝试过的温和疗法及患者的微弱反应数据;甚至还有萧云澜昏迷中,因痛苦或本能求生意志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神魂波动残响……
所有这些,都被主控灵枢无情地“咀嚼”、“消化”,转化为最基础的数据单元。
银灰色的虚空开始剧烈动荡。在主控灵枢前方,无数光点、线条、符文从四面八方汇聚,飞速编织、构建。短短数息之间,一个庞大、复杂、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立体光影模型,巍然浮现。
这,便是“萧云澜伤情道韵具现模型”。
模型中央,是一副略显虚幻、但主干脉络清晰的人形光影,代表萧云澜的肉身灵络。此刻,这副灵络光影黯淡无光,许多原本应该明亮流畅的线条变得纤细、断续,甚至大面积熄灭,如同风中残烛。这是生命本源衰竭的直观显化。
而在心脉与丹田之间的要害区域,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一团由无数锐利到刺目的银色光丝纠缠、凝结而成的不规则晶体簇,深深“嵌”在灵络光影之中。晶体本身光芒也显得散乱不稳,不断有细碎的银色光点从表面剥离、逸散,如同正在缓慢风化。这正是虚空剑魄残核,它本能地释放着微弱却顽固的虚空剑意,但自身已濒临崩溃。
最可怕的,是缠绕在这剑魄残核之上,并深深切入灵络光影的一道扭曲裂痕。它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蠕动、扩张、收缩,边缘散发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波纹。裂痕内部,并非空洞,而是翻涌着代表空间乱流与混沌侵蚀的、不断变幻色彩的污秽光晕。这便是那道不稳定空间裂伤,它像一个活着的、贪婪的伤口,持续“吮吸”着周遭的一切能量与生机。
三者——黯淡的灵络、濒溃的剑魄、蠕动的裂伤——以一种极其诡异、脆弱、却又暂时达成恐怖平衡的姿态,相互纠缠、对抗、消耗。它们之间,形成了成千上万个肉眼难辨、却真实存在的“灵力铰接点”与“道韵冲突面”。整个模型区域,弥漫着一种一触即溃的毁灭张力。
【道韵模型构建完成。核心参数量化:】
【生命灵络完整度:31.7%(持续下跌,日衰率约1.2%)。本源火种强度:预估剩余不足巅峰期一成三。】
【虚空剑魄残核稳定指数:28.5%(持续衰减,剑意逸散速率与裂伤吞噬速率基本持平,暂成僵局)。】
【空间裂伤‘活性’等级:甲上(高)。吞噬偏向性:对有序灵力微弱排斥(源于裂伤边缘沾染的秩序残留?),对混沌能量高度亲和。与现世锚定度:极低,随时可能彻底滑入虚空乱流或引发局部坍缩。】
【三方平衡关键节点总数:一千一百七十四处。当前状态:八百六十三处处于‘临界紧绷’,三百零九处处于‘间歇性冲突’,两处已出现‘隐性崩坏前兆’。】
【结论复现:传统‘补益’、‘镇压’、‘修补’思路,皆会直接扰动至少三成关键节点,引发全面连锁崩溃,概率>九成九。绝路。】
冰冷的结论,如同万载玄冰,沉入意识深处。但温雅的主意识,此刻已与主控灵枢高度同化,情绪被剥离,只剩下绝对理性的计算与探索。她“注视”着这个死亡模型,如同匠人审视一块布满裂隙、即将粉碎的绝世玉璧。
【核心推演方向确立:基于‘秩序之力构建缓冲框架’思路。本质矛盾:如何在不触及一千一百七十四处紧绷节点前提下,嵌入新的、具备‘定义稳定’功能的秩序结构?此乃悖论。】
【穷举推演模式:启动。时间流速比:最大。调用全部算力储备。】
【第一轮推演:直接介入路径模拟,共三百六十种基础变化,开始…】
归藏界内的时间,在二十倍流速下开始疯狂流逝。主控灵枢光芒如烈日,无数推演线程同时迸发。
方案一:尝试以精纯秩序之力,直接包裹剑魄残核,试图稳定其结构。模拟开始——秩序之力触及剑魄瞬间,剑魄残留的桀骜虚空剑意与之激烈冲突,引爆七十九处关键节点,模型局部湮灭。失败。
方案二:以秩序之力编织成网,试图从外围“兜住”空间裂伤,阻止其扩散。模拟开始——裂伤对秩序力量的微弱排斥被激发,反而加剧了其蠕动与吞噬,连带牵扯剑魄失衡,一百三十五处节点过载。失败。
方案三:尝试在萧云澜残存生命灵络中,注入温和秩序能量,希冀增强其自身抵抗力。模拟开始——外来的秩序之力虽温和,但与萧云澜自身已极度紊乱、且沾染了剑魄与裂伤异种道韵的灵络产生排异,加速了灵络崩溃。失败。
方案四:组合丹药灵力、定魂阵法、空间稳定符箓等多重手段,配合微量秩序之力进行综合干预……模拟开始——多种异种能量同时介入,模型内部道韵冲突复杂度呈指数级上升,瞬间超过一千一百七十四处节点的承载极限,整体模型闪烁数下后,化作一片代表彻底崩溃的黑暗。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三百六十种直接或间接介入的思路,在归藏界内相对外界数日的时间里,被逐一提出、构建、模拟、然后如同投入烈焰的雪花般迅速消融。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模型局部的崩溃光影与刺耳的“道韵冲突”警报。主控灵枢忠实地记录下每一次失败的能量轨迹、冲突阈值、崩溃波及范围,将其转化为新的数据养分,但通往生路的曙光,依旧渺茫。
温雅的主意识如同冰冷的礁石,承受着一次次失败信息的冲刷。情感抑制协议在归藏界内也依然生效,将可能产生的焦躁、绝望、无力感悉数转化为更庞大的算力,投入到下一轮推演中。
【第一轮推演结束。无可行路径。】
【启动第二轮推演:迂回介入与载体探索。方向:寻找或创造一种能为秩序之力所用,且能被伤处三方‘默许’或‘忽视’的介质。】
【子方向1:物质载体。筛选:虚空晶核样本(九十八枚)。开始逐一样本性模拟测试…】
归藏界虚空中,浮现出九十八枚形态色泽各异的“虚空晶核”虚影,皆是温雅储物戒中实物的投影。它们被逐一“投喂”给伤情模型进行测试。
大多数晶核,甫一接近,便引发剑魄警惕性微震或裂伤吞噬倾向加强,直接被标记为“高干扰源”。少数几枚,如#07、#42、#89,表现相对“平和”,尤其#89号晶核,其内部结构异常稳定,甚至散发出一丝与周围空间异常和谐的“锚定”感。
但当尝试将秩序之力注入这些相对平和的晶核,形成复合体后再靠近时,问题再现。晶核本身的虚空属性与剑魄的虚空剑意,或与裂伤内的空间乱流,总会产生难以预测的谐振、吸引或排斥,最终干扰平衡。
【子方向1结论:单一物质载体无法完全解决‘能量属性冲突’与‘道韵干扰’问题。需复合方案。】
【子方向2:能量态载体。尝试:模拟萧云澜自身灵力波动、生命印记、乃至…其神魂深处可能残存的‘执念’或‘愿力’波动,作为秩序之力的‘伪装外壳’。】
【警告:此方向涉及目标深层神魂隐私,模拟精度与伦理风险并存。基于已捕捉微弱神魂波动残响进行低精度模拟推演。】
主控灵枢开始尝试分析并模拟萧云澜那独特的灵力频谱,以及那微弱的、在昏迷痛苦中依旧闪烁的“守护山门”、“不甘于此”的神魂执念波动。这是一种非常玄妙的力量,介于神识与愿力之间,蕴含着个体最强烈的意志烙印。
当秩序之力被小心翼翼地“包裹”上这层模拟出的、属于萧云澜自身的“波动外壳”后,再次尝试接近伤处。效果出现了微妙变化。剑魄残核对这股带有“熟悉感”的能量,排斥性略有降低;生命灵络对其接纳度有微弱提升;唯有空间裂伤,依旧遵循其混沌本能,排斥一切有序,但反应强度似乎也因这层“伪装”而变得不那么尖锐。
然而,“伪装”无法持久。秩序之力与这层“波动外壳”本质不同,在复杂能量环境下会逐渐剥离,一旦暴露,反而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且模拟“波动外壳”本身需要消耗巨大算力,并涉及不可知的伦理深渊。
【子方向2启示:目标自身独有的‘印记’(灵力、生命、神魂意志)或可作为降低排斥、建立初步连接的‘钥匙’,但非长久稳固之基。】
【子方向3:法则层面介入。推演:利用秩序之种‘定义局部规则’之能,尝试在伤处微观区域,临时性‘定义’一个排斥激烈冲突、鼓励能量缓释的‘新法则微域’。】
【模拟开始…警告!法则层面介入需消耗本源之力巨大,且‘定义’过程本身即为最强扰动。模型显示,在‘新法则’尚未成型前,原有脆弱平衡已彻底崩溃。失败。】
第二轮推演,在付出海量算力与时间后,依旧未能打开局面。但并非全无收获。几个关键“碎片”被筛选出来:#89号晶核的“锚定”与“稳定”特性;目标自身“印记”作为“钥匙”的潜在价值;以及,在无数次失败中反复被印证的一个核心规律——强干预必死,唯有无为或极致之微,或有一线生机。
归藏界内,相对外界已过去近十日。主控灵枢的光芒因持续超负荷运转而略显黯淡,但其内部推演的疯狂节奏未曾稍减。
温雅的主意识,如同在无尽黑暗中跋涉的旅人,目光依旧冷静地扫视着每一寸可能隐藏路径的阴影。情感抑制协议的屏障,在如此高强度的理性消耗与持续绝望信息的冲击下,也开始泛起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涟漪。某些被绝对锁死的记忆碎片——北域荒原萧云澜仗剑而立的背影,深渊边缘他决然催动剑魄时的眼神,平日里看似冷峻实则可靠的短暂交流——试图突破封锁,带来一丝丝尖锐的刺痛。但这些刺痛瞬间被更强大的逻辑流淹没、转化:“刺痛无用,找到方法。情绪是干扰项,清除。”
她开始整合前两轮推演的所有碎片信息,启动最终,也是最耗费心力的——
【第三轮推演:创造性合成与‘灵子级’微观构建推演。】
【核心假设:放弃宏观‘治疗’思维,转向微观‘调节’与‘平衡辅助’。】
【合成思路:以‘目标自身印记’为引信与识别码(钥匙),以‘低活性、高稳定性秩序之力’为核心,以‘#89号虚空晶核微结构’为物理载体与缓冲基座,构建一种具备‘感知-响应-休眠’能力的自主式微观灵枢单元。】
【单元设计目标:常态下,无限趋近于‘无’,与周遭能量环境融为一体,不被排斥。当感知到预设类型的能量剧烈波动(如剑魄暴走、裂伤吞噬加强、灵络节点过载)时,被触发,释放极微量、高度定向的秩序抚平或偏转力场,化解或引导该次局部危机,随后迅速回归休眠。】
【整体构想:在伤处关键区域,部署海量(数以十万计)此类微观灵枢单元,形成一个分布式的、被动的、只针对微观局部危机进行即时微调的‘隐性平衡网络’。此网络不主动改变大局,不参与三方对抗,只作为最精细的‘减震器’与‘缓冲垫’,为萧云澜自身可能存在的微弱恢复力争取时间,并尽可能降低内部摩擦损耗。】
【方案代号:‘灵枢’。推演层级:灵子级(模拟灵力最基础单元交互)。推演启动,时间消耗预估:归藏界内十五日。】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胆设想,将“治疗”转化为“生态调节”,将“医生”的角色隐去,代之以无数个智能的“微细胞”。这需要将秩序之力的操控精度,推演到理论上金丹修士绝不可能达到的“灵子级”,需要对虚空晶核的微观结构进行原子级别的重塑与编程,更需要一套极其复杂精妙的“感知-触发-响应”逻辑算法。
主控灵枢的光芒再次炽盛,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整个归藏界的银灰色基底虚空都开始微微震颤,仿佛无法承受如此精微又浩瀚的推演算力倾泻。
虚空中,代表“灵枢单元”的雏形开始被构建。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结构却异常复杂的多层面复合体:最内核是一丝被强行压制到“蛰伏”状态的秩序本源;包裹它的,是经过特殊炼化模拟、剔除了绝大部分虚空躁动属性、只保留极致物理稳定性的#89号晶核物质框架;最外层,则是以萧云澜灵力波动与那一缕守护执念为蓝本,编织成的动态伪装灵膜与感知阵列。
无数个这样的单元雏形被批量生成,然后投入一个高度拟真的、缩小的伤情模型区域进行测试。
第一次集群测试:模拟剑魄一次微弱的能量脉冲。部分“灵枢单元”的感知阵列被触发,内核秩序之力以难以想象的精微度释放出一丝抚平波动,精准抵消了脉冲对附近三个脆弱灵络节点的冲击。脉冲过后,单元耗能约千分之一,迅速回归休眠。节点无恙。
第二次测试:模拟空间裂伤一次轻微的吞噬加强。邻近的“灵枢单元”触发,释放秩序之力形成极其短暂、范围不足发丝百分之一的偏转力场,将吞噬的“方向”微微引导,避开了下方一处重要的生命灵络主干。吞噬过后,裂伤恢复原状,单元耗能略高,约百分之一,仍可承受。
第三次测试:模拟生命灵络自身一次因衰竭而产生的紊乱波动。“灵枢单元”触发,释放的秩序之力并非强行镇压,而是以一种近乎“共鸣引导”的方式,帮助紊乱的灵力流稍稍回归有序路径。单元耗能极低。
……
测试在千万倍加速下进行。失败案例同样众多:单元结构不稳定提前崩解;感知阵列误判引发不必要的能量释放,反而造成干扰;单元之间因部署过密产生能量耦合干扰;秩序之力释放的精度不足,未能完全化解危机甚至雪上加霜……
每一次失败,都导致该批次单元设计被标记、分析、改进。归藏界内的时间一天天过去,主控灵枢如同最耐心的匠人,对“灵枢单元”进行着数以亿计的微观调整。结构越来越精巧,感知越来越灵敏,响应越来越精准,伪装越来越完美,能耗越来越低。
同时,一套如何在不对伤处造成显着扰动的前提下,将这数以十万计的微观单元,精准“投放”到一千一百七十四处关键节点周围及剑魄裂伤能量场交错地带的“部署路径算法”,也在同步推演生成。这宛如在雷区中穿行,每一步都需要计算亿万种可能,寻找那条理论上存在的、不会踩响任何一颗“地雷”的曲折小径。
归藏界内十五日(相对外界约十八个时辰),在几乎榨干了主控灵枢全部冗余算力后,推演终于来到了尾声。
银灰色虚空中央,伤情模型依旧悬浮,但其内部,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处于休眠状态的淡金色光点——那便是最终版的“灵枢单元”。它们静静地附着在那些脆弱节点上,漂浮在能量场的间隙中,如同星空中的尘埃。
主控灵枢开始进行最终的、全场景、长时程模拟。
模拟加速。
一天,两天……十天。
模型中,剑魄残核依旧会偶尔震颤,裂伤依旧会周期性强弱变化,生命灵络依旧在缓慢衰竭。但每一次微小的危机出现,总会有邻近的“灵枢单元”被悄然触发,以微不足道却恰到好处的干预,将危机消弭于萌芽,或将其破坏力导向相对安全的区域。
宏观上,剑魄与裂伤之间直接对抗的强度,出现了肉眼可见的下降;生命灵络衰竭的速度,明显减缓;整个伤情区域的能量乱流,变得平顺了许多。虽然根本性的创伤(剑魄残破、裂伤未愈、生命本源亏空)并未得到解决,但那种随时可能崩溃的毁灭性张力,被大大缓和了。萧云澜被从即刻死亡的悬崖边,向后拉回了一大步,进入了一种脆弱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的“稳定僵持期”。
【‘灵枢方案’最终推演完成。数据汇总:】
【微观灵枢单元构建成功率(理论):95.7%。单元平均有效响应概率:94.2%。】
【网络整体部署成功率(在不引发原有平衡崩溃前提下):89.1%。】
【部署后效果预估:生命本源衰竭速度减缓约78%,预期稳定期延长至二十五至四十日(外界时间)。剑魄与裂伤直接能量冲突强度降低约22%。为后续可能的针对性治疗创造初步‘安全窗口’与‘操作空间’。】
【施术者(主体)要求:】
【1.秩序之力掌控需达到‘入微’级,能稳定生成并维持十万级以上‘灵枢单元’的微观结构。】
【2.神识强度与精度需支持同时进行超过十万线程的‘单元投放’微操,且容错率低于万分之三。】
【3.灵力总量与持续输出能力需支持整个构建与部署过程的消耗,预估为普通金丹后期修士灵力的十五至二十倍。】
【4.需全程保持极致冷静与专注,任何情绪波动或外界干扰都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
【基于主体当前状态(混沌秩序金丹后期,秩序之种融合度100%,科学符阵辅助,归藏界时间差可利用)进行成功率测算…】
主控灵枢的推演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仿佛在进行最终、最残酷的核算。
【测算完成。】
【‘灵枢方案’实际施术成功率:12.7%。】
【失败后果概率分布:】
【引发目标体内平衡直接崩溃,当即身死道消:41.5%。】
【导致‘灵枢网络’构建紊乱,反而加速目标生命消耗:38.9%。】
【施术过程遭到反噬,秩序之种受损,主体道基动摇,修为倒退:12.3%。】
【引发不可预知的空间或法则异变,后果未知:7.3%。】
12.7%。
这个冰冷的数字,如同最终审判的砝码,沉甸甸地压在了归藏界的虚空之中,也压在了温雅与主控灵枢高度同化的意识之上。
近二十日(归藏界内)不眠不休的极限推演,穷尽智慧与算力,遍历绝望与微光,最终凝结出的,就是这样一根纤细、脆弱、浸透着无尽风险的稻草。
成功率,不足一成三。失败,则极有可能万劫不复,不仅救不了萧云澜,自身也可能搭进去。
情感抑制协议发出了尖锐的过载警报,理性构筑的堤坝在如此直白的风险数字冲击下,剧烈震荡。那些被死死压制的记忆与情感碎片——北域风雪中他递过丹药的沉默,深渊祭坛前他毫不犹豫挡在前方的剑光,平日里虽少言却总能托付后背的可靠,以及那张此刻毫无生机、苍白如纸的冷峻脸庞——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猛烈地冲击着理性的闸门。
“不!不能乱!情绪无用!计算!评估!” 温雅的意识在呐喊,强行收束即将溃散的心神。主控灵枢光芒急闪,协助稳定。
她强迫自己,以绝对的冷酷,再次审视这两个数字:
其他所有已知方向,成功率:0%。
“灵枢方案”,成功率:12.7%。
0% 与 12.7%。
这不是选择,这是是否要抓住那理论上唯一存在之可能性的决断。
归藏界内,时间仿佛凝固。主控灵枢的光芒稳定下来,不再疯狂闪烁,而是散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的恒定辉光。
【生成‘灵枢方案’完整《太虚灵枢部署要略》。包含:总纲、灵枢单元构建秘法(‘蛰龙归藏印’、‘晶核锚定诀’、‘心印共鸣术’)、十万灵枢周天部署路径图(‘星罗无间谱’)、施术九重关隘详解及风险应对、失败三大应急预案(皆有限)。】
【生成《辅参要目》三卷,供师尊及虚空院、药王宗宗师参详:《本命心印摹刻法初探》、《虚空晶核净炼提纯七要》、《神识微操辅助阵器构想图录》。】
【所有推演过程、数据、模型,封存于归藏界核心档案,加密等级:甲上。】
浩繁的信息流被整理、压缩、格式化,准备输出。
外界,静室之外,已是第二日的深夜。万籁俱寂,唯有天工城永不熄灭的阵法灵光,透过窗棂,在室内地面投下清冷斑驳的光影。
温雅的主意识,缓缓从与主控灵枢高度融合的状态中脱离。回归肉身的那一刻,海潮般的疲惫与那个冰冷数字带来的沉重压力,几乎让她身形微微一晃。但她立刻稳住,静心玉蒲团的凉意透过道袍传来,帮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明。
她睁开眼,眸中并无推演后的亢奋或看到希望的欣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结了所有计算与风险的沉静。她拿起桌上那枚空白玉简,指尖灵力吞吐,开始将归藏界内生成的、凝聚了全部心血与唯一希望的《太虚灵枢部署要略》,一字一句、一图一谱,分毫无差地刻录其中。玉简光芒持续闪烁,内里空间被迅速填满。
刻录完毕,她并未起身,而是再次闭目,进行最后的“道心校准”。
情感抑制协议被主动、谨慎地部分解除。一直被严密封锁的情感洪流,如同被小心开启阀门的压力容器,缓慢、可控地释放出来。对萧云澜伤势的揪心,对可能失败的恐惧,对那份并肩之情的不舍,对“必须成功”的沉重责任……种种情绪交织冲刷着她的心神。
她没有抗拒,而是以刚刚经历极限推演锻炼出的、更强大的理性意志,如同旁观者般,“内视”着这些情感的涌动。分析它们对灵力稳定性的潜在影响,评估自己在施术的关键时刻,能否将这些情感的力量,转化为更极致的专注、更坚韧的耐力、更精细入微的控制力,而非成为干扰的杂念与崩溃的引信。
这是一个危险的平衡实验。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情感淹没,前功尽弃。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的呼吸微微急促,但很快又被强行调整至平稳。
最终,情感的洪流渐渐平复,并非消失,而是被引导、驯服,与那冰冷坚定的理性意志融为一体,淬炼成一种更加复杂、更加不可动摇的东西——一种明知希望渺茫、风险滔天,却依然要倾尽所有、一往无前的决绝信念。
成功率12.7%。
但,这是唯一的路。
而她,是唯一可能走通这条路的人。
她缓缓起身,长时间静坐与精神极度消耗带来的虚弱感袭来,但她腰背挺得笔直。拿起那枚此刻重逾山岳、承载着唯一生机的玉简,温雅推开了静室的门。
院中,夜色正浓,竹影婆娑。清冷的阵法光芒下,她的身影显得单薄,却仿佛蕴含着即将照亮绝境的、孤注一掷的微光。她没有走向院门,只是静静立于庭中,面向师尊可能前来的方向,如同等待最后号角的士卒。
夜风穿过竹林,带来远方的气息与隐约的钟鸣。她手中玉简,内里灵光流转,静谧而深邃,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于归藏界内发生的、穷尽幽微的生死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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