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还在烧，柴枝偶尔炸开一声轻响。林青的手还插在衣兜里，指尖贴着玄光镜的边角，冰凉硌手。他没再摸第二下。
小雨站起身，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会儿的安静。她走到角落的木桌上，拿起陶壶，往几个粗瓷碗里倒水。壶嘴冒着白气，茶香慢慢散出来。
“喝点吧。”她把一碗递到林青手里，“暖一下。”
林青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碗。热气扑在脸上，他低头吹了口气，抿了一口。茶不烫，也不浓，就是普通的山叶茶，但喝下去之后，肩膀松了一点。
赵刚歪在木凳上，腿翘着，铜牌挂在脖子上晃了一下。他盯着小雨：“你这茶是不是加了安神的东西？我怎么一闻就想睡觉。”
“你想多了。”小雨把茶递给陈玄，“就是热水泡叶子。”
陈玄接过碗，轻轻点头。他盘腿坐着，背靠着墙，闭眼喝了半口，才睁开眼：“比上次在破庙喝的强点。那回是陈皮煮水，酸得人牙软。”
“你还记得那味？”赵刚乐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抬回来的。”
“你嘴里喊的全是‘别丢下我’。”陈玄说，“喊了一路。”
“放屁！”赵刚猛地坐直，“我那是指挥！‘别丢下阵型’！你们听岔了！”
林青嘴角动了一下，没说话，又喝了一口茶。
小雨坐在他旁边，膝盖并拢，双手捧着碗，看着火堆。她的手指有点发红，之前一直忙着给所有人处理伤口，到现在才停下来。
“那天……”她忽然开口，“你冲进封印阵的时候，我没敢看。”
林青转头。
“我就盯着地面，数心跳。”小雨声音不高，“一下，两下……等到第十下的时候，你出来了。”
林青放下碗，没接话。
赵刚插嘴：“那场面可真够瞧的。林老大一剑劈下去，那黑雾直接炸开，跟过年放炮似的。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瞎了。”
“你不是说差点尿裤子？”陈玄笑。
“谁说的？那是出汗！紧张出的汗！”赵刚瞪眼，“再说了，你们谁不怕？小雨直接扑上去给他挡那一道邪风，胳膊都紫了。”
小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袖子遮着，什么也看不见。
林青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确认那道伤还在结痂。他没说话，只是把袖子给她理好。
“其实最吓人的不是混沌。”陈玄忽然说，“是最后那股反噬力。我感觉自己经脉要断了，灵力倒流，喉咙里全是腥的。”
“那你还不跑？”赵刚问。
“跑了你们怎么办？”陈玄看他一眼，“阵眼没人守，全得死。”
“还是你靠谱。”赵刚咧嘴，举起茶碗，“来，敬我们队里的大夫，救命恩人。”
陈玄也举碗，两人碰了一下。
林青跟着举起来。小雨迟疑了一下，也端起碗。
四只碗轻轻碰在一起。
喝完，赵刚咂咂嘴：“要是有酒就好了。”
“你刚才喝了不少。”小雨提醒。
“那不一样。”赵刚摆手，“那是庆功酒。现在这是兄弟茶，得配点下酒菜。”
“你想吃肉？”陈玄笑，“镇上刚太平，谁家舍得杀鸡。”
“我做梦都想啃一口卤猪蹄。”赵刚闭眼幻想，“肥而不腻，咬一口油滋滋的，再灌一口烈酒——哎哟，神仙日子。”
“你这愿望也太低了。”小雨忍不住笑。
“低吗？”赵刚睁眼，“活着能吃上一口热饭，已经是福气了。以前在北地，雪窝子里三天没吃过东西，啃过树皮，嚼过干草。能活下来，全靠一口气撑着。”
他说这话时没笑，也没夸张，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说出来。
院子里安静了一下。
林青看着他：“后来怎么活下来的？”
“遇到个老猎户。”赵刚笑了笑，“他救了我，收我在家里住了半年。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人可以穷，可以弱，但不能没念想。只要心里还有想吃的东西，就说明还想活。”
他顿了顿，看向林青：“所以我现在特别爱说这些。饿过了，才知道饱是什么滋味。”
小雨低头，手指摩挲着碗沿。
陈玄轻声说：“我们几个，其实都饿过。”
林青没说话，但他把手伸过去，轻轻覆在小雨的手背上。温度传过去，她的手指慢慢放松。
“你们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小雨忽然说。
两人看她。
“不是打不过怪物。”她说，“是打赢了以后，发现身边的人不在了。那天你倒下的时候——”她看向林青，“我以为你死了。”
林青眼神动了一下。
“我不敢哭，也不敢喊。”小雨声音很轻，“我就蹲在那儿，给你止血，一遍遍叫你名字。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听见，但我得说。”
林青反手握住她的手。
“还好你醒了。”她说完，吸了下鼻子，挤出一个笑，“不然我这一路白陪你了。”
“你说啥呢。”赵刚哼了一声，“他要是真没了，你也得跟着去？命是你自己的。”
“我知道。”小雨点头，“但有些事，做了就不后悔。”
陈玄看着他们俩，忽然笑了：“你们这关系，比我们当年那个任务小队清楚多了。”
“你们以前不清白？”赵刚问。
“不清白。”陈玄摇头，“有人喜欢队长，队长喜欢别人，别人又看不上他。最后任务失败，人也散了。等再见的时候，有的已经死了。”
“所以你看开点。”赵刚拍他肩，“咱们这个队，至少感情线没乱。”
“你闭嘴。”林青瞪他。
“我说的是事实。”赵刚嘿嘿笑，“你看小雨，脸都红了。”
小雨低下头，但没松手。
林青也没让她走。
火堆又跳了一下，火星子飞起来，落在地上灭了。
屋檐下的身影动了动。
是神秘道士。
他一直坐在那里，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帽檐压得很低，脸藏在暗处。刚才小雨递茶的时候，他抬手接过，喝完就把碗放在脚边，再没动静。
现在，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火堆，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停在林青身上。
林青感觉到视线，转头看他。
两人对视几秒。
道士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低下头，恢复原来的姿势，像一座石像。
“他到底图什么？”赵刚小声嘀咕，“帮我们也算了，连奖赏都不要，一句话不说，就在这儿坐着。”
“也许他也在等人。”陈玄说。
“等谁？”
“不知道。”陈玄摇头，“但能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肯定不是为了热闹。”
林青看着道士的方向，没说话。
小雨靠得更近了些，肩膀轻轻挨着他。
“你说……我们以后还能有这种时候吗？”她问。
“有。”林青说，“只要我们不分开。”
“那你要答应我。”小雨抬头，“下次别一个人往前冲了。有事一起扛，行不行？”
林青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行。”
“这可是你说的。”她握紧他的手，“不许反悔。”
“嗯。”
赵刚哼了句：“这话说的，跟拜堂前立誓似的。”
“你再说一句。”林青转头，“明早你就去扫茅房。”
“威胁无效。”赵刚翘腿，“我现在是功臣，受保护的。”
“你少得意。”陈玄笑，“回头伤一好，照样让你搬药箱。”
“那也比躺着强。”赵刚伸个懒腰，“总算不用听外面鬼叫了。这镇子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小雨轻声说：“是啊，好久没这么安静了。”
林青环顾四周。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赵刚笑着，陈玄闭目养神，小雨靠着他，手还握在一起。屋檐下，道士静坐如初。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拇指轻轻擦过她的手背。
这一刻没有任务，没有敌人，没有阴谋，也没有奖赏。
只有火堆噼啪作响，茶碗余温未散，风吹过来，带着一点柴火的味道。
小雨忽然说：“其实我有个愿望。”
“什么？”
“以后打赢一场仗，我们不去领奖，也不见使者。”她说，“就找个小镇住几天，晒晒太阳，逛逛街，买点新衣服，吃顿好的。像普通人那样过一天。”
林青看着她。
“可以。”他说，“下次，我请你吃猪蹄。”
“我要两个。”小雨笑。
“行。”林青也笑了，“管够。”
赵刚大声叹气：“哎哟，这糖分太高了，我牙又开始疼了。”
陈玄睁开眼：“那你离远点。”
“我不走。”赵刚抱着胳膊，“我得监督他们，别发展太快，影响团队和谐。”
林青懒得理他，低头喝了最后一口茶。
茶凉了，但他觉得胃里是热的。
小雨把空碗放在地上，往他这边挪了挪，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林青没动，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火光摇晃，影子投在墙上，五个人围坐着，谁都没动。
道士抬起手，慢慢摘下了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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