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与李义听罢狄青之言,皆是心中激动、满脸愧色,齐齐起身抱拳道:“哥哥说得这般情真意切,叫我们二人如何承受?实在惭愧,不敢当坐。”狄青连忙拦住,道:“二位贤弟何必如此?我们三人既结金兰之义,祸福共担,怎能分彼此?今日幸得圣恩,得以重聚,不坐便是生分了。”
三人一齐落座,茶汤刚奉上,张忠便开口问道:“哥哥如今一朝飞黄腾达,真可谓自古少有。自从包大人堂上分离,我们只道此生难再相见,不曾想今日竟能共聚一堂。还请哥哥说说,这一路是如何化险为夷、荣登高位的?”
狄青微微一笑,眼中泛起一丝沉思,道:“说来话长,若不是命不该绝,怕也无今日之局。”
他缓缓讲起:当年被迫投军,起初只在林千总手下做个步兵,后来却因孙秀陷害几至丧命,幸得五位王爷出手,方脱虎口。之后,又遇呼延千岁赠刀赐命,本欲手刃奸臣,却未能如愿……
李义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言道:“哥哥,那时得了金刀,是否真敢赴死相搏?”
狄青正色道:“我自请前往,心中只恨未能当场除贼,反让奸人逃了天网。”
张忠重重一拍桌几,低声喝道:“此人若不除,岂不愧对静山王赐刀之恩!愧对大宋忠义!”
狄青点头,又接着将自己力斗狂马、逃难韩府,得李继英通传,被韩琦引荐入王府,又收伏龙驹,得太后娘娘认作侄儿,后于教场比武得官种种始末,细细讲来。
张、李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叹道:“哥哥原来早已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儿,如今官拜九门提督,还怕什么庞洪、孙秀再作妖法?”
狄青眼神沉定,语气却更显沉着:“他们纵然不能明面害我,可心中恨意不消,手段必定层出不穷。此次圣上旨派我押解三十万征衣前往边关,正是庞洪之计。”
张忠一听眉头大皱,怒道:“此奸贼定是借军务暗设杀机,哥哥此番领旨否?”
狄青点点头:“既是圣命,断无辞却之理。一者为朝廷办事,二者亦不能叫庞洪笑我狄青无胆怕事。男子汉顶天立地,岂能畏首畏尾?”
张忠振声道:“哥哥说得是。你押解军衣,可还有谁同往?”
“御史石郡马为副解官。”狄青淡淡道。
张忠立刻道:“如此,我们二人愿随你一同前往。”狄青闻言,朗声笑道:“贤弟所言,正合我意。我亦是借此为由,保奏你二人出狱,让你们随同前去押解军衣,既为兄弟之情,也可趁机将功折罪。”
李义闻言,拱手正色道:“哥哥有此深义,小弟等感激不尽。”
狄青略沉一息,语气低缓,却极有分量:“我今日还有一事,非亲兄弟不便出口。”
张忠和李义齐道:“但说无妨。”
狄青目光炯炯:“眼下西夏犯境,边关吃紧,杨元帅此前已上奏求援,然兵马未动,战事难解。若我狄青押送征衣至关,若有机会挂帅破敌,自可为国立功。”
张忠一听却大摇其头,道:“哥哥此念虽好,却也太拙了。”
“为何是愚?”狄青不解。
李义笑道:“你何不早早在朝中请旨出征?岂不光明正大?”
狄青摆手一笑,眼神微敛:“正因如此,才不希罕光明正大的请命。待我到了边关,机缘既到,擂鼓整兵,破敌于万里之外,再奏凯而还。到时众奸群小,自然胆寒,谁还敢言我狄青不配此职?”
张忠听得热血沸腾,咬牙道:“哥哥,既如此,何不许我一把三尺龙泉,替你先斩庞、孙、胡三奸首级?若办不到,便提我脑袋去见。”
李义却斜睨他一眼,冷冷笑道:“张兄,你方才刚出囹圄,又想闯下天祸?若再误事,恐怕这颗脑袋真保不住了。”
张忠闷哼一声:“三弟你虽说得对,可若让那三贼安然朝中,我心难安!”
狄青摆手安抚:“二位贤弟,今非昔比。如今你我身系命官,一举一动都关乎大局。刺杀奸臣,非但自毁,也害了我等兄弟连根覆灭。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待我边关破敌而还,自有清算之日。”
李义连声称是,张忠沉默不语,显然仍心有不甘。
天色渐晚,狄青命人摆下酒宴,三人把盏畅饮,久别重逢,自是百感交集。酒至半酣,李义忽忆起周成店主之事,便问:“周成之债,尚未偿清,不知如何处理?”
张忠道:“此事暂且搁置,待征衣一事告一段落,再作商议。”
酒过三巡,言笑畅然,三位结义兄弟再度重聚,情义深厚,眼前虽云诡波谲,却更添一份生死与共之志。
九月初八,天色微明,秋风吹动旌旗猎猎,王城外教场上兵甲齐列,三十万件征衣尽数装车,整装待发。狄青、石玉奉旨出征,亲自点验兵符文书,调度随行粮草。张忠、李义虽未复职,但以狄青亲信身份,押运物资,协助整军。
出发前,韩琦私下递给狄青一封书信,低声道:“此书是写给杨青将军的,他是我同乡人,若有事可托,必当照应。”狄青将信妥藏于贴身之处,郑重拱手道谢。
王府中,潞花王与太后早设饯别酒宴。太后亲自嘱托:“贤侄,虽你年少有勇,但此次远行,风雪在即,道路艰险,庞洪此番举荐非出善意,定藏陷阱。务必小心防备,交卸征衣之后,切记早日返朝。”
狄青躬身受教:“小侄谨遵教诲,不敢有违。”
石玉一边也在府中辞别高王与郡主彩霞。高王郑重叮嘱:“郡马,此行非比寻常,庞洪诡计多端,须加防备。”郡主则将一方亲手绣制的香囊藏入丈夫怀中,眼眶泛红:“愿郡马平安归来。”
次日清晨,教场上金鼓齐鸣,三千兵卒顶盔披甲列队待发。狄青金盔金甲,佩龙泉剑与金刀,骑现月龙驹,英姿飒爽,太后所赐鸳鸯玉佩佩于胸前,熠熠生辉。石玉银甲在身,手持铁鞭,坐骑白龙驹,精神亦不遑多让。
张忠、李义虽为武卒打扮,却自有一股浩然之气,目光坚定,长枪在手,押运辎重车队。
号炮三响,旌旗挥动,军队如潮水般自王城出发,所经之处,文武官员皆出迎送。
庞洪早已私自预布毒计。几日前便遣亲信将密信送至仁安县与潼关马应龙处,暗中嘱咐设伏害人。
仁安县令王登接信后暗自窃喜,当即以厚礼打点来使,随后便命人整治金亭驿馆。这处驿站本有“闹妖”之说,数年前便传有怪物伤人,居民闻之色变,连京师也有所传闻。
王登虽知此事,却按庞洪吩咐办事,命人彻底清扫驿馆,陈设精致,四下熏香,并无异状,实为设局陷害之地。驿馆内役虽闻妖异之事,人人惶惶,有胆小者已悄然逃去,余者虽心怀恐惧,却也不敢违命,只得强作镇定,听候钦差到来。
此时,陈州连年大旱,民不聊生。户部上奏,百姓饿殍遍地,枢密使富弼面奏圣上:“陈州豪强横行,贪官盘剥,虽岁歉而民苦加剧。若非包拯亲往,难以平民乱。”圣上准奏,赐包拯龙凤宝剑,授以不问官阶,专斩不法之权,命其火速前往陈州赈灾查贪。
包拯受旨,限期启程。
仁安县王登,此时日日守在驿外,唯恐钦差忽然抵达。他在平旷大地上备下营帐,另设马厂,安排三千兵丁驻扎,戎装齐整,弓箭兵器俱备,只待二位钦差安顿。
这日忽有报马飞来,说狄青与石玉已近县境。王登带领文武官员出驿迎候,见二位钦差下马,忙跪接行礼,再奉请入驿。待狄青下令军队驻扎驿外,由张忠、李义押队巡逻,守护征衣,当夜便在此留宿。地方官吏听令退去,不必伺候。
炮声三响,营帐中火把高举,三千兵丁列阵如山。狄青与石玉卸下盔甲,换上便服,身边随侍的十六名铁甲壮士也立于廊下。驿馆虽在荒野之地,内里灯烛明亮,县中早备了酒席,款待二位钦差。
酒过数巡,狄青放下杯子,看了看窗外漆黑的野地,低声道:“此驿孤悬荒野,夜深难安。贤弟,明日还是趁早赶路为妙。”
石玉点头笑道:“哥哥所见不差。我等离京已有八九日,耽误不得。”
狄青抬头望月,只见月色如洗,铺地如霜,忽叹道:“前岁八月,在南清宫遇龙驹一事,如今恍若昨日。人生聚散,只在一念之间。”
石玉闻言,也忆起旧事,说道:“那一年中秋,白蟒妖变作人形,掠去彩霞郡主。我初到汴京困顿如常人,却领命入皤云洞斩妖救人,才得此番际遇。转眼已是一秋,看天边圆月,才知时光不待人。”
狄青也感慨道:“穷通得失,本是天定。”
两人说话间,不觉已到二更。忽然一阵狂风自东北扑来,呼啸摇窗,灯焰大动。十六名随身武士齐皆变色。
石玉低声道:“哥哥,这风怪异,不像正风。”
狄青凝目望去,只见风势骤急,旋地如涡。话未出口,第二阵狂风登时扑入厅内,将灯火尽数吹灭。四下黑暗,唯有月光自窗棂斜照而入。
众人正要拾烛,只听风声中夹着一阵尖啸。狄青心中一凛,拔剑喝道:“妖邪何在,竟敢妄动!”
言声未落,只见东北方白光一闪,一道身影自黑暗中跃起。月光下那影子身形怪异:上体矮短,下体细长,面孔皱如枯树皮,双目幽光闪烁,身高竟过丈许,来去迅疾。
它直扑向石玉。
石玉当机拔剑,喝道:“哥哥,莫非又是那白蟒精之类!”
话未说完,那影子已近身,石玉横剑斩去,只见寒光破空,照亮半间驿馆。
那怪影闪过锋芒,白光一绺划破黑暗,似真似幻,仿佛并无形体。
十六名铁甲壮士吓得后退半步,握兵器的手都在发抖。
狄青沉声一喝:“镇定!列阵护住四角!”
他目光如电,紧盯那怪影扑出的方向。
月光照着荒野,风声渐起,仿佛有无数阴影在暗处蠢动——金亭驿夜中之怪,已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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