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仙城，城西。
听雨楼并非一座显眼的高楼，而是一处掩映在翠竹清泉之间的雅致院落，环境清幽，远离喧嚣。
这里并非对外开放的酒楼茶馆，更像是某位大人物私人的别墅。
谢尘独自一人，踏着青石板路，来到了听雨楼外。
他依旧保持着黑发青年的容貌，但眼神比往日更加沉静深邃。
韩立被他留在远处接应，沐晚晴和叶瑾儿则安置在另一处临时找到的、更为隐蔽的安全屋。
既然凌清玄已经找上门，再带着她们反而更危险。他必须独自面对这位曾经的师尊、道侣，如今的……仙道魁首。
院门虚掩着，门口并无守卫。
谢尘推门而入，院内小桥流水，亭台错落，细雨不知何时悄然洒落，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静谧。
一名身着素白衣裙、面容清冷的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静立雨中，仿佛与这雨景融为一体。
她看到谢尘，微微颔首，声音空灵：“谢公子，主人已在‘观雨亭’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这女子气息内敛，谢尘竟看不出其深浅，至少是元婴期以上的修为！凌清玄身边，果然不乏高手。
谢尘默然点头，跟随女子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一座临水而建的亭子。
亭中，一人背对着他，凭栏而立，望着亭外烟雨朦胧的湖面。
那人身姿挺拔，仅着一个简单的背影，便给人一种高山仰止、与天地同在的浩瀚之感。
他穿着一袭月白道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周身并无强大的灵力波动，却仿佛是整个天地法则的中心。
仅仅是看着这个背影，谢尘的心脏就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灵台中的魂灯更是光芒大放，既像是在欢呼雀跃，又像是在警惕不安。
千年了……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凌清玄。以这样一种方式，这样一种身份。 引路的女子悄然退下，亭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雨声淅沥，亭内一片寂静。凌清玄没有转身，依旧望着湖面，仿佛在欣赏雨景，又仿佛在等待什么。
谢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走到亭中，在凌清玄身后数步之外站定。
他不能先开口，不能露怯，这场无形的交锋，从他一踏入这里就已经开始。 良久，凌清玄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与千年前并无太大变化，依旧俊美得如同九天之上的谪仙，眉宇间却沉淀了更深的寂寥和威严。
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此刻正落在谢尘身上，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谢尘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强行稳住心神，迎上那道目光，不闪不避。
四目相对，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凌清玄看着眼前这黑发青年，容貌普通，修为不过筑基后期，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深处藏着的倔强、隐忍，以及那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独属于云溯光的灵性，让他千年冰封的道心，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逆命书在他袖中微微震动，指向眼前之人。不会有错，这就是那一缕残魂的载体。
“你来了。”凌清玄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听不出喜怒。
“前辈相邀，不敢不来。”谢尘平静回应，语气不卑不亢。
“前辈？”凌清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嘲弄，似叹息，“你可知我是谁？”
谢尘心中凛然，知道试探开始了。
他垂下眼帘，道：“送信之人字迹蕴含道韵，这听雨楼更是非凡之地。晚辈虽不知前辈具体名讳，但想必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故意装作不知，想看看凌清玄到底知道了多少。
凌清玄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没有继续追问身份，而是话锋一转：“你灵台有损，道基蒙尘，却能修炼到筑基后期，神魂之力更是异于常人的凝练……你，很有趣。”
他一句话，便点破了谢尘最大的秘密！灵台道伤，这是连一般元婴修士都难以看穿的隐匿伤势！
谢尘心头巨震，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晚辈早年遭遇变故，侥幸不死，留下些隐患，让前辈见笑了。”
“侥幸？”凌清玄缓步走近，他每靠近一步，谢尘感受到的压力就增大一分。
“身怀异宝，灯影护魂，这可不是侥幸二字能解释的。”
灯影护魂！他果然知道了魂灯的存在！ 谢尘猛地抬头，眼中终于忍不住闪过一丝惊骇。
凌清玄对他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看到谢尘眼中的惊骇，凌清玄停下了脚步，距离他只有三尺之遥。
这个距离，足以让谢尘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冷又浩瀚的气息，仿佛面对着一片无垠的星空。
“不必紧张。”凌清玄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丝，但那双眸子依旧深不见底，“我若要对你不利，你此刻已无法站在这里。”
他伸出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细微、却蕴含着莫测天机的清光，缓缓点向谢尘的眉心。
“让我看看，你的灯。” 谢尘全身僵硬，想要后退，却发现四周空间仿佛被禁锢，他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指靠近！ 灵台中的魂灯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白金光焰猛然暴涨，自主护体！
“嗡——！”
一道纯净的白金光罩瞬间出现在谢尘体外，将他牢牢护住。
光罩上，灯影摇曳，散发出净化万物的气息，将凌清玄指尖那缕清光阻挡在外。
两股力量接触，并未发生剧烈碰撞，而是如同水火交融般，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凌清玄的清光带着推演、掌控的天机之力，而谢尘的魂灯光芒则代表着净化、守护的本源之力。
凌清玄看着那白金光罩和清晰的灯影，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波动！
那光芒，那气息……虽然微弱，但本质与他记忆中云溯光的净世之光，同出一源！
千年寻觅，千年度念，此刻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一缕熟悉的本源！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那缕清光变得不稳定起来。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收回手指，周围的空间禁锢也随之解除。
谢尘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有些苍白，魂灯自主护体消耗了他不少神魂之力。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凌清玄，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停手。
凌清玄背过身去，再次望向亭外雨幕，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的灯，很好。”他澹澹道，“它能护你神魂，愈你道伤，但怀璧其罪，也会为你引来无穷祸患。血煞岛、幽冥宫，甚至更多隐藏在暗处的势力，都在觊觎这等力量。”
谢尘沉默，他知道凌清玄说的是事实。
“留在流云仙城，在我视线之内。”凌清玄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可以为你提供庇护，让你安心修炼，直至你有足够的力量自保。”
这是要将他置于掌控之下？谢尘心中升起强烈的抗拒。
他好不容易挣脱罪狱，岂能再入牢笼？即使这牢笼看似华丽安全。
“前辈好意，晚辈心领。”谢尘深吸一口气，拒绝道，“但晚辈习惯独来独往，不喜约束。前辈的庇护，晚辈承受不起。”
凌清玄转过身，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你以为，凭你现在的实力，能在这旋涡中存活多久？若非我暗中替你挡下几次窥探，你早已被血煞岛或幽冥宫擒获。”
谢尘心中一沉，原来凌清玄早已在暗中关注，甚至出手干预过？这让他感到更加不安。
“为何是我？”谢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前辈为何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筑基修士如此关注？”
凌清玄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难明，良久，才缓缓道：“因为你的灯，像一位故人。我欠他太多，见不得与他相似之物，再受磨难。”
故人……云溯光…… 谢尘心中五味杂陈。凌清玄这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他的确因云溯光而关注自己；假的是，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见不得受磨难”那么简单。
“前辈的故人，与晚辈无关。”谢尘硬着心肠道，“晚辈的命运，想掌握在自己手中。”
凌清玄闻言，眼神微冷：“执拗。你可知道，拒绝我的代价？”
亭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雨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急促。
谢尘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但他依旧挺直脊梁，目光坚定：“晚辈不知，但晚辈宁愿面对明枪暗箭，也不愿失去自由。”
两人目光再次交锋，无声的较量在亭中弥漫。
许久，凌清玄眼中的冷意渐渐散去，化为一种更深沉的、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挥了挥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罢了。你走吧。” 谢尘一愣，没想到凌清玄竟然这么轻易就放他走。
“记住我的话。”凌清玄背对着他，声音飘渺传来，“若你改变主意，或者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可来仙宫寻我。在流云仙城，我尚能护你一二。出了此城，生死由命。”
说完，他不再言语，仿佛与这雨景融为一体。 谢尘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至极。
他拱了拱手，道：“多谢前辈今日不杀之恩。晚辈告辞。”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了听雨楼。
直到谢尘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凌清玄才缓缓转过身，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袖中的手紧紧握起，逆命书散发出朦胧的清光。
“溯光，是你吗？哪怕只剩一缕残魂，依旧如此倔强……”
他低声自语，眼中充满了千年孤寂化解不开的痛楚与执念，“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从我眼前消失……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守着你，直到你……归来。”
雨中，灯影朦胧，故人已去，而守护与拉扯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第二百零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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