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日子，对林凡而言，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找到了一小片绿洲。虽然依旧身份卑微，每日与扫帚抹布为伍，但这里安静，干净，更重要的是，能接触到外界难以企及的知识碎片。
他像一株隐忍的藤蔓，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汲取着养分。每日打扫时，他不仅观察外门弟子的修炼，更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允许杂役接触的“杂书”上。《青岚风物志》、《宗门纪年概要》、《基础灵草图解》……这些对修仙者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书籍，成了他系统了解这个世界历史、地理、物产的宝库。
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他怀疑这也是无垢道体或者穿越带来的福利），他快速填充着自己知识的空白。他知道了青岚大陆广袤无垠，赵国只是偏安一隅的小国；知道了除了人族修士，还有妖族、蛮族乃至神秘的海族；知道了灵石矿脉、秘境洞天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同时，他对自己能力的边界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尝试过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刻画除了“清洁符”和“聚水符”之外的其他基础符文，比如理论上能轻微提振精神的“清心符”，或者能产生微弱光照的“明光符”。结果喜忧参半——符文都能生效，效果同样远超典籍记载，但对他的“精神”确实存在消耗。这种消耗并非错觉，刻画成功后，他会感到一种轻微的疲惫感，类似于熬夜后的精神不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能力需谨慎使用”的原则。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会被意外打破。林凡清秀的相貌和藏在平庸杂役服下那份因“无垢道体”而愈发显得干净剔透的气质，在灰头土脸的杂役群体中，本就有些扎眼。加上他被调入相对“清贵”的藏经阁，难免惹来一些闲言碎语和嫉妒的目光。
这天下午，林凡刚打扫完二楼的楼梯，提着水桶和抹布准备下楼清洗。楼梯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三个刚从三楼下来的外门弟子。
为首一人，身材高壮，面容带着一股戾气，腰间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正是外门中小有名气的张逵张师兄。此人资质一般，但仗着家族在宗门内有点小关系，平日在外门弟子中拉帮结派，颇为跋扈。他最近正在追求一位师妹，却屡屡受挫，心情正是不爽的时候。
张逵本就因为一些琐事心烦，下楼梯时又走得急，差点与林凡撞个满怀。他眉头一皱，正要呵斥，目光落在林凡脸上时，却顿了一下。
眼前的杂役，虽然低着头，一副恭敬惶恐的样子，但那张脸却白皙清秀，眉眼干净，即使穿着最下等的杂役服，也难掩那份灵秀之气。尤其是那份“干净”，在这满是汗味和尘土的外门区域，显得格外突兀。
张逵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邪火。他自身相貌粗犷，最看不得这种长得“小白脸”样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最低贱的杂役！一个杂役，凭什么长得比他还周正？凭什么能在藏经阁这种地方干活？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狗腿子弟子，察言观色，立刻明白了张师兄的不悦。
其中一个三角眼的弟子当即上前一步，指着林凡的鼻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张师兄下来吗？挡在这里找死啊！”
林凡心中暗叹一声“麻烦来了”，脸上却堆起十足的惶恐和卑微，连忙侧身让到墙边，低下头，声音带着颤音：“对不住，对不住，张师兄，是小的没长眼，冲撞了您……”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抹布，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忍，必须忍！跟这些正式弟子冲突，吃亏的绝对是自己。
然而，他的退让并没有换来息事宁人。
张逵冷哼一声，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林凡，语气充满了轻蔑和挑衅：“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藏经阁杂役？听说你有点门道，还能用鬼画符聚水？”
林凡心中一惊，没想到“聚水符”的事竟然传到了外门弟子耳中，虽然是以“鬼画符”这种轻视的口吻。他连忙解释道：“回张师兄，那都是小的以前在乡下学的糊弄人的把戏，时灵时不灵的，当不得真……”
“时灵时不灵？”张逵嗤笑一声，打断他，“我看你是藏着掖着吧？一个杂役，不好好干活，尽弄些歪门邪道！”
三角眼弟子在一旁帮腔：“就是！张师兄，我看这小子贼眉鼠眼的，不像个老实人！说不定是别的门派派来的奸细！”
这顶帽子扣得可就大了！林凡额头渗出冷汗（虽然瞬间被被动清洁），连忙躬身道：“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真是清白人家落难，蒙宗门收留，只求一口饭吃，绝无二心！”
张逵看着林凡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心中那股因求爱不顺而产生的郁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贴着林凡，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你不是奸细，怎么证明？”
林凡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虽然对他无效，但戏要做足），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张师兄明鉴……小的……小的实在不知道如何证明啊……”
“不知道？”张逵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那好办。藏经阁这地方太清闲了，不适合你这种需要‘证明’忠心的人。我看，你还是回你的净房，好好去‘洗刷’一下自己吧！”
他特意加重了“洗刷”两个字，意味不言自明。
林凡心中一沉。回净房？意味着离开藏经阁这个宝贵的信息来源，回到那脏臭不堪的环境里去！他好不容易才摆脱那里！
但此刻，他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反抗，只会招来更残酷的打压，甚至可能被废掉或者逐出宗门，那在这危险的世界，无异于死亡。
电光火石间，林凡做出了决断。
他脸上露出一种仿佛被宣判了死刑般的绝望和灰败，但又夹杂着一丝认命般的“感激”，他后退一步，朝着张逵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沙哑而顺从：
“是……小的明白了。多谢张师兄……指点。小的这就去净房报到，一定……一定好好‘洗刷’自己，绝不给藏经阁，不给张师兄您丢脸。”
他的语气卑微到了尘埃里，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仿佛去扫茅厕是什么光荣的任务一般。
这番姿态，反倒让准备看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张逵愣了一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他预想中的快感并没有出现。
三角眼弟子也有些意外，但立刻喝道：“算你识相！还不快滚！”
“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林凡连连点头，提着水桶和抹布，脚步“踉跄”地、几乎是“逃离”般冲下了楼梯，背影看上去无比狼狈和可怜。
看着林凡消失的背影，张逵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他啐了一口：“晦气！碰上个没骨头的软蛋！” 带着两个狗腿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楼下，林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那卑微惶恐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张逵……”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屈辱吗？当然屈辱。但他很清楚，在拥有绝对的力量之前，所谓的骨气和尊严，在修仙界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甚至可能是催命符。活着，才能有机会把今天失去的，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去了杂役管事那里，主动要求调回净房，理由是“冲撞了外门张师兄，自愿受罚，潜心悔过”。他表现得如此“识时务”，连杂役管事都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反正净房永远缺人，便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于是，林凡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恶臭的净房小组。
当王胖子等人看到林凡回来时，都露出了惊讶和同情的目光。他们大概听说了藏经阁发生的事情，纷纷围上来。
“林凡，你没事吧？那张逵就是个混蛋！”
“唉，你怎么就惹上他了？”
“可惜了藏经阁那么好的活儿……”
林凡脸上挤出一丝“苦涩”而又“坚强”的笑容，摇了摇头：“没事，王哥，各位兄弟。是我自己不小心，冲撞了张师兄。回来也好，这里……踏实。”
他表现得无比豁达和认命，甚至还主动接过了最脏最累的清理核心区域的活计——那里是污秽的最终汇集处，气味最为浓烈，连其他净房杂役都尽量避免。
众人见他如此“想得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暗暗叹息。
然而，没有人知道，当林凡独自一人身处那常人无法忍受的恶臭环境时，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他轻轻抬起手指，无人察觉处，一个微型的“清洁符”光华一闪而逝，将他周身范围内所有的污秽和气味瞬间净化。他所在的一小片空间，空气清新得如同雨后的山林。
外在的污秽，根本无法触及他分毫。
他一边机械地完成着工作，一边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在藏经阁看到的那些知识，尤其是关于外门弟子修炼的细节，关于张逵那明显虚浮的气息和漏洞百出的灵力运转方式。
“张逵……炼气期三层，主修《厚土诀》，灵力浑浊，下盘看似沉稳实则虚浮，擅长土系基础法术‘石肤术’和‘地刺术’，但施展缓慢，破绽明显……”
一条条信息在他脑中流淌，分析，归纳。
忍一时之辱，换得暂时的安全，和更清晰的敌人画像。
这买卖，不亏。
他低下头，继续“认真”地清洗着便桶，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锋芒，都深深地埋藏在这片污秽之地之下。
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悄然闪过。
扫厕所，也可以是另一种形式的修炼。修炼的，是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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