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小身影，背着个写有“仙人指路”的破旧幡子，从圣地边缘的阴影里踱步而出。他脸上皱纹堆叠，笑嘻嘻的，正是周一仙。
燕如玉眉头一拧，血色长枪的枪尖在地面划出一道火星。“老骗子，你倒是阴魂不散。”
鬼厉默然不语，只是握着噬魂棒的手紧了三分。这个看似疯癫的老人，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其目的绝不简单。
陆雪琪则保持着警惕，天琊神剑的蓝光在她身侧若隐若现。
唯有风辞酒，那个永远吊儿郎当、天塌下来也要先喝口酒的男人，脸上的痞笑在看到周一仙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他拿着酒葫芦的手悬在半空，一滴酒液从葫芦口滑落，滴在滚烫的石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他整个人坐直了，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七分凝重与探究。
这细微的变化，让林碧痕的心也跟着一沉。能让风辞酒如此反应的人，绝不只是个江湖相师。
周一仙却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他背着手，摇摇晃晃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篝火旁的林碧痕。他每走一步，那股玩世不恭的气场便淡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深沉。
当他站在林碧痕面前时，周围的虫鸣、风声、火苗的跳动，都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
他不再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江湖骗子，那双浑浊的老眼变得清澈无比，深邃得宛如能倒映出星辰寂灭、万古轮回。
“丫头。”他开口，两个字，却带着千钧之重。
林碧痕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老夫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你这趟北海之行，怕是九死一生。”周一仙慢悠悠地说着，话语里却没了半点玩笑的成分。
风辞酒放下酒葫芦，缓缓站起身，却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盯着周一仙的背影。
周一仙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递向林碧痕。
那是一块古老的龟甲，边缘磨损得极其圆润，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透着一股苍凉的岁月气息。龟甲之上，用一种林碧痕从未见过的蝌蚪状文字，刻着两行短句。
林碧痕没有立刻去接。她能感觉到，这块龟甲上，蕴含着某种与天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宏大磅礴的规则之力。
“拿着。”周一仙的语气不容置喙，“这是你该知道的。”
林碧痕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龟甲的瞬间，一股冰凉而浩瀚的信息洪流，冲入她的识海。
那两行她本不认识的古老文字，每一个笔画都在她脑中分解、重组，化作了她能理解的含义。
“怨能锁天，亦能噬主；碧瑶非你，你非碧瑶。”
第一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道心之上。
她的力量，源于天地之怨，源于众生意难平。她以“差评”为引，汇聚怨念，化为己用，凝结弑天锁链。她一直认为这是拨乱反正，是替天行道。可这龟甲上的文字，却赤裸裸地揭示了这条路的另一面——噬主。
怨气，是最不可控的力量。当她驾驭的怨念超越某个界限，当她自身的意志不足以压制那毁天灭地的愤怒时，她会不会成为怨念的傀儡？成为一个只知毁灭，没有自我的怪物？
第二句，则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碧瑶非你，你非碧瑶。”
鬼厉刚刚才说过类似的话，那是他与过去的和解。可从周一仙这里得到印证，意义便完全不同。
这不是一种心理上的切割，而是一种本质上的定义。
她不是碧瑶执念的化身，或者说，不“仅仅”是。那她是谁？她从何而来？那股与碧瑶之死紧密相连的、刻骨铭心的不甘，又是怎么回事？如果她的存在并非源于碧瑶，那她为何会以碧瑶的容貌苏醒？
一个个问题，在她脑中炸开，让她刚刚坚固起来的道心，出现了一丝裂痕。
“丫头，你的存在，比你自己，比这世上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古老和关键。”周一仙看着她变幻不定的脸，一字一句地告诫，“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所倚仗的力量，终有一天会来向你讨还一切。好自为之。”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敲在林碧痕的心坎上。
“老头子，你到底是谁？”风辞酒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
周一仙闻言，那股深邃的气场瞬间烟消云散。他猛地一转身，又变回了那个市侩的相师，对着风辞酒嘿嘿一笑：“我？我就是个算命的啊！这位小哥，我看你命犯桃花，可惜都是烂桃花，要不要老夫给你指点一二？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说着，他一把拉过还在发愣的周小环，扛起自己的幡子，转身就走。
“爷爷！我还要跟姐姐……”周小环急了。
“跟什么跟！天机不可泄露，再待下去，老头子我可要遭天谴了！”周一仙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黑暗中跑，嘴里还嚷嚷着，“哎呀，今天的投资可大了，丫头，记得以后发达了，给老夫在天界留个好位置啊！”
他的身影快得不可思议，几步就融入了夜色，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了一头雾水的众人，和陷入死寂的营地。
“操！这老不死的！”燕如玉低骂一声，搞不清楚状况让她非常烦躁。
鬼厉和陆雪琪都没有说话，但他们都看向林碧痕，以及她手中那块古老的龟甲。他们都隐约感觉到，周一仙的出现，揭开了一个比“牢笼界”更深、更可怕的秘密。
风辞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重新坐下，拿起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大口。他擦了擦嘴，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怎么也达不到眼底。
“看来，这趟浑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啊。”他喃喃自语。
林碧痕没有理会任何人。
她摊开手掌，静静地看着那块龟甲。
“怨能锁天，亦能噬主……”
“碧瑶非你，你非碧瑶……”
这两句话，如同两道新的枷锁，套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明确的——那个高高在上、视众生为刍狗的天道。她的目标也是明确的——打破牢笼，重塑规则。
可现在，周一仙告诉她，她最大的敌人，或许是她自己。而她的来历，更是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谜。
她低头，看向自己右臂上那道滚烫的弑天锁链烙印。这曾是她力量与信念的象征，此刻，却让她感到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前往北海归墟的路，依旧在脚下。
但这条路的尽头，等待她的，究竟是新生的黎明，还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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