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军区大院门岗森严。巨大的铁门紧闭,只留一侧小门,荷枪实弹的哨兵身姿笔挺,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和车。探照灯的光柱偶尔扫过,将修剪整齐的冬青树丛和庄严的建筑轮廓映照得一片肃杀。
方菊芳站在大院门外不远处的阴影里,手心冰凉,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的纸条。那是她上次在外地出差时从省委常委、省军区司令员李国栋手里亲自拿到的电话和地址。为了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丈夫,她抛开了所有的矜持与顾虑,决定拿着这张护身符进行这最后一搏。
到了省军区大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头发和素雅的衣着,鼓起勇气走向哨兵。
“同志,您好,我想拜访李国栋司令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尽量保持镇定。
哨兵严格地履行着程序,检查证件,询问事由,内部电话核实。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方菊芳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她甚至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那头似乎只是简单确认了一下,哨兵便放下电话,向她敬了一个礼,语气竟然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客气:“方局长,请进,司令员请您进去。” 旁边有勤务兵模样的人立刻上前引导。
方菊芳心中惊疑不定,跟着勤务兵穿过静谧而开阔、弥漫着无形威严的军区大院,来到一栋独立的、外观朴实却规模不小的二层小楼前。
勤务兵按响门铃。门几乎是立刻就被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正是李国栋司令员本人!
他显然刚从内部出来,没有穿军装,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色衬衫和军绿色马甲,下身是笔挺的军裤。虽然有些年纪,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肩膀宽阔,仿佛能扛起千钧重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剑眉浓黑,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军人的刚毅气息扑面而来。然而,此刻这张威严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欣喜若狂的表情,眼神灼热地落在方菊芳身上。
“方菊芳同志!快,快请进!”李国栋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但那份过度的热情,让方菊芳在绝境中感到一丝不安的异样。
方菊芳道谢后,略显拘谨地走进客厅。客厅极大,陈设却意外地简洁、硬朗。地上铺着深色的实木地板,墙壁是简单的白色,一面墙上悬挂着巨大的军事地图,另一面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军事、历史书籍。几张宽大、深色的皮质沙发围着一个厚重的实木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和几个白瓷茶杯,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整个空间透着一股冷峻、实用、充满力量感的氛围,与寻常人家的温馨截然不同。
“坐,快请坐!”李国栋热情地招呼方菊芳在主沙发落座,自己则坐在她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依旧紧紧跟随着她,仿佛在确认她的到来不是幻觉。“我爱人和女儿前几天去北戴河疗养了,家里就我一个,正觉得冷清,没想到你就来了!真是没想到啊!”
他的语气充满了感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这让方菊芳更加困惑,也更加警惕。她原本准备好的、恳求对方看在老领导刘昕面子上帮助丈夫的说辞,在对方这种反常的热情面前,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李司令员,冒昧打扰您休息了。”方菊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焦虑,“我这次来,是为了我丈夫方振富的事情。他病重昏迷,情况非常危险……”
她简要地将方振富被诬告、受处分、乃至突发重病昏迷的情况说了一遍,语气中充满了无助和哀求。
,李国栋在听她叙述时,虽然表情也变得严肃,眼神中流露出同情,但那份最初的、近乎失态的欣喜却并未完全褪去。他的目光,似乎更多是停留在方菊芳那张与“金顺姬”酷似、此刻因担忧和疲惫而更显楚楚动人的脸上。
“竟然有这种事!真是无法无天!”李国栋听完,重重一拍沙发扶手,显出军人的义愤,“振富同志是个人才,你又是老团长的同事!唉,可惜了!” 他提到“老团长”朱京坡时,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带着深深的追忆和遗憾。
但他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聚焦在方菊芳身上,语气变得深沉而意味深长:“菊芳同志,你放心!既然你找到了我,这件事我李国栋不会不管!不就是有人想落井下石吗?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这突如其来的、强有力的承诺,让方菊芳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巨大的希望之光!她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李司令员,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
“不过……”李国栋微微拖长了语调,身体靠回沙发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有些事情,操作起来需要时机,也需要方法。毕竟,地方上的事务,我们军方直接插手影响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方菊芳那双充满期盼和泪光的眼睛,缓缓说道:“这样吧,菊芳同志,你今天晚上就先留在这里。我们详细聊聊振富同志的情况,也聊聊你的事。我需要了解更多细节,才能更好地想办法。”
“留在这里?”方菊芳的心猛地一沉,瞬间从希望的云端坠落!她看着李国栋那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眼神,看着他在这空旷无人的大房子里对自己发出的“邀请”,一个可怕的、她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李国栋对她过度的热情,这无人打扰的环境,这含糊却充满暗示的话语!难道,他愿意帮助方振富的代价,竟然又是一种非常可怕、震荡灵魂、关乎清白的秘密交易?
方菊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她是为了救丈夫才来的,却可能要将自己陷入另一个更可怕的境地?巨大的危机感,让她几乎窒息。这不再是寻求帮助,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关乎清白与尊严的凶险谈判!
想到这里,方菊芳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身体因极度的恐惧、愤怒和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而微微颤抖。她看着李国栋那张依旧带着热情,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危险的脸,声音带着决绝的冷意:
“李司令员!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方菊芳虽然是一介女流,也是为了救丈夫走投无路才来求您,但我绝不会用这种代价来换取什么!对不起,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朝门口走去,一刻也不想在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多待。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绝望几乎将她吞噬。
“等等!菊芳同志!你……你误会了!完全误会了!”
李国栋急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懊恼。他一个箭步上前,并非阻拦,而是绕到了方菊芳面前,那张刚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尴尬、焦急,甚至还有一丝笨拙的歉意。
“哎呀!你看我这张嘴!怪我!都怪我!”李国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窘迫,“我李国栋是个粗人,在部队里待了大半辈子,说话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更不懂得跟女同志打交道!我让你留下,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李国栋可以对天发誓,要是有半点龌龊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军人血性的毒誓,让方菊芳僵在了原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李国栋见方菊芳停下,稍微松了口气,但表情依旧无比严肃和郑重。他后退一步,挺直了那副承载着无数荣誉的脊梁,眼神灼灼,仿佛在向着军旗宣誓,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方菊芳同志!我请你留下,是因为我要跟你说的事情,关乎老团长朱京坡的清白,关乎你母亲‘金顺姬’的声誉,甚至可能关乎你的身世!这些事情,牵扯太大,太敏感,绝不能在外面对任何人提起半个字!必须在这里,在这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下,我才能告诉你!”
“我的身世?”方菊芳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母亲金顺姬?老团长朱京坡的清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李国栋深吸一口气,眼神陷入了深沉的回忆,带着无尽的痛惜和敬意:
“没错。当年在朝鲜,老团长朱京坡和那位叫金顺姬的朝鲜姑娘,是清清白白的!他们之间是纯洁的战友情,是兄长对孤苦少女的怜悯和照顾!他们一起相爱之后有了你!那些所谓的作风问题完全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诬陷!你一直搞不明白的一个问题就是老团长为什么在临死前要抱抱你!你以为他是图谋不轨吗?错!他那么做是因为他想亲自抱一下自己的亲生女儿!”
“什么,我是朱京坡的亲生女儿!”方菊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没错!”李国栋眼里的泪水潸然而下,“老团长是为了保护金顺姬姑娘不受牵连,才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罪名,被迫离开了他热爱的部队,最终郁郁而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金顺姬姑娘,她,她其实是你的亲生母亲!”
这个消息,如同在方菊芳脑海中投下了一颗原子弹!她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
“金顺姬,一个朝鲜人,是我的亲生母亲?这难道可能吗?”
“这难道不可能吗?”
“你的老家方庄的母亲是你的养母!”李国栋斩钉截铁地说,“当年情况复杂,金顺姬姑娘生下你不久后就去世了。是朱京坡老团长辗转托付,才将尚在襁褓中的你,交给了当时刚结婚、无法生育的你方庄的养父和养母!你们给你取名叫方菊芳。这件事,知道内情的人极少极少!”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方菊芳那张与记忆中“金顺姬”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眼中充满了长辈般的慈爱与痛惜:
“你是英雄的后代!你的生父生母,都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好人!我李国栋,作为老团长带出来的兵,作为知晓这段往事的人,保护你,帮助你,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这不仅仅是因为你像顺姬姑娘,更是我对老团长的承诺!是对历史的负责!”
他指向窗外军区大院肃穆的夜景,语气如同钢铁般坚定:
“今天,在这里,我以我军人的荣誉、以我党员的党性向你保证!方振富同志的事情,我管定了!不只是为了他,更是为了你,为了替老团长和顺姬姑娘讨还一个公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魉,敢欺负到英雄后代的头上!”
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的冲击,让方菊芳泪流满面。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悲壮而曲折的故事。从寻求帮助的绝望主妇,到瞬间成为“英雄后代”,身份的颠覆性转变,让她恍如梦中。
而李国栋之前那“过度的热情”,也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那是一位老兵对故人后代本能的情感投射,是一种深沉而克制的守护之情,而非她所恐惧的龌龊心思。
绝境,在这一刻,发生了惊天大逆转!希望的火焰,不再微弱,而是被注入了钢铁般的意志和沉甸甸的历史正义,熊熊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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