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波纹扫过舰桥。没有言语，但艾丽西亚和所有“基石”士兵都瞬间明白了指令。艾丽西亚深深看了一眼那美艳与恐怖并存的深渊魔女，利落地还剑入鞘，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收起武器，但并未解除警戒，而是以标准的护卫队形，沉默而迅速地退出了舰桥主区域，在外围通道重新布防。厚重的合金大门无声闭合，将内部与外部隔绝。
偌大的舰桥，此刻只剩下王座上的魔王、静立一旁的Nova投影，以及那盘踞在中央、仿佛将此地变为她临时巢穴的莫斯提玛。
“现在，”魔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依旧平淡，“你可以说了。”
莫斯提玛似乎很满意这私密的环境，她庞大的蜈蚣身躯慵懒地盘绕起来，发出甲壳摩擦的细微声响。她用那只变幻着色彩的魅魔之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Nova：“总是带着这个精致的小人偶呢，真是专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Nova的投影毫无波动，只是平静地回应：“我的存在意义即是服务于主人。”
莫斯提玛轻笑一声，不再理会Nova，将目光重新聚焦于魔王。她脸上的慵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凝重与奇异兴奋的神情。
“首先，让我们给予‘它’一个正确的名号，我亲爱的同行者。”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咏叹调般的韵律，却又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些铸星者，那些逃难者，或许给了它许多代号。但我们深渊，更偏爱直指本质的称呼——**‘盲目痴愚者’**。”
这个名字被她吐出时，舰桥内的光线似乎都随之黯淡了一瞬，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甜香也仿佛凝固了。
“盲目，因为它没有目的，没有倾向，没有所谓的‘意志’。痴愚，因为它并非智慧，不是阴谋，不是任何你能理解的存在形态。它只是一种……现象。一种如同水往低处流、星辰终将熄灭般的……终极规律。”她缓缓解释着，熔金的竖瞳中倒映着魔王毫无变化的脸。
“它是什么？”魔王问，问题直接而核心。
“是‘存在’本身的对立面。”莫斯提玛的回答同样直接，“是终极的‘无’。它不是来毁灭，不是来征服，它只是……‘是’。它‘是’那让一切有序或无序最终归于死寂的热力学终点，它‘是’那让所有故事最终画上句号的空白页。”
她微微前倾上身，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它吞噬你的故乡，并非出于仇恨，也非针对你那有趣的唯物科技。就像海啸淹没村庄，只是因为它是海啸。你的世界，你那繁荣的蓝色星球，不过是它无尽而盲目旅途中，偶然路过并顺便……抹去的一粒尘埃。而我们脚下这片艾塔利亚，你刚刚探索过的铸星者废墟，乃至我那迷人的焦灼地狱……都只是它餐桌上，尚未品尝的下一道菜肴。”
她的话语冰冷而绝望，彻底撕碎了任何“特定目标”或“可沟通敌人”的幻想。
“所以，收起你那或许还在翻涌的复仇怒火，我亲爱的同行者。”莫斯提玛的语气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嘲弄，“向一股自然现象复仇？那才真是……痴愚。你故乡的毁灭，无关对错，无关恩怨，只是……运气不好，恰好在它的路径上罢了。”
魔王沉默着，他体内那些沉寂的纳米单元没有反应，百亿轮回的记忆库也一片死寂。莫斯提玛的话语，如同最后的楔子，将他心中早已存在的猜测彻底钉死。故乡的毁灭，不是阴谋，不是战争，只是一场……冰冷的、随机的宇宙交通事故。一种令人窒息的虚无感，远比愤怒更加沉重。
“那么，你的来意。”魔王再次开口，将那份沉重压下，回归绝对的理性。“深渊，似乎并非乐于助人者。”
“哦，当然不是。”莫斯提玛娇笑起来，声音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助人？那是那些伪善的光明走狗才喜欢的戏码。我来，是因为我们，所有还‘存在’于此的东西，无论你是秩序还是混乱，是神灵还是恶魔，是血肉还是机械……在‘盲目痴愚者’面前，都成了……**共同的猎物**。”
她强调了“共同”二字。
“它否定一切。否定生命，否定死亡，否定秩序，否定混沌，否定情感，否定理性……它否定‘存在’本身的意义。在它面前，你毕生追求的真理，我永恒享受的欲望，那些光屁股鸟人扞卫的信仰，矮人敲打的矿石……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价值，都将被归于彻底的、毫无意义的‘无’。”
“这是一场没有胜利可言的战争，同行者。”莫斯提玛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绝对的严肃，“因为敌人追求的并非胜利，而是终结。是所有‘可能性’的终结，是所有‘故事’的终结。如果它最终笼罩一切，那么，无论是我的万欲画廊，还是你的量子魔法，亦或是那些神灵的光辉国度，都将失去所有的意义，因为它们，都将‘不曾存在’。”
她看着魔王，异色双瞳仿佛要穿透他那理性的外壳，直视其灵魂最深处：“我们，所有还能思考、还能感受、还能‘是’点什么的东西，在这终极的‘无’面前，第一次拥有了共同的、可悲的立场——我们都不想‘不是’。”
舰桥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Nova的投影在微微闪烁，记录着这关乎多元宇宙存亡的对话。
莫斯提玛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将个体乃至阵营的冲突，提升到了整个“存在”与“虚无”对决的、令人绝望的宏大层面。“盲目痴愚者”是所有生命的公敌，仅仅因为它否定了“生命”乃至“存在”本身的价值。
魔王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莫斯提玛，仿佛看向了舰船之外那片无尽的虚空，以及潜藏其中的、无法名状的终极威胁。他的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几不可察地轻轻叩击了一下。
共同的……敌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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