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三更,紫宸宫深处万籁俱寂,唯有龙榻畔一盏琉璃灯幽幽燃着,烛火如泪,映得帝王眉心褶皱似刀刻。苏锦年跪坐于绣毯之上,指尖捻着一根金丝线,轻轻穿过一方素绢——那是皇帝今晨亲赐的“御枕绣样”,明为补缀旧枕,实则暗藏天机。
她早知此物非同寻常。那枕芯夹层中藏有半幅褪色血书,字迹斑驳如枯叶飘零,正是十年前太子府灭门案的残证之一。而今,皇帝竟命她以绣工掩其痕、固其形,仿佛要将一段血腥往事,缝进梦境深处,永世封存。
可真正令她心头震颤的,并非血书,而是昨夜——皇帝在梦中呓语不断,声音低哑如裂帛:“棠……别走……血不能洗清,只能绣……”他反复念叨“海棠嫁衣”、“回针十八式”、“沈郎未死”……每一句都像一把锈刃,剜开尘封十载的旧伤。
锦年垂眸,手中金针微颤。她并非普通绣娘,而是精通“观梦刺”的棠血绣传人。此技早已失传百年,唯靠血脉相承,能借针线感应睡者心绪,从呼吸节奏、体温变化、甚至汗液咸涩中,破译梦中真言。此刻,她以金丝为引,白绢为镜,正悄然织就一幅“梦图”。
第一针落下,是冷月当空,雪覆宫墙;第二针穿行,浮现一袭猩红嫁衣,在风中猎猎如火;第三针勾连,画面骤变——一名男子被铁链锁于地牢,面容模糊,却有一双眼睛亮如星辰,轻唤“阿棠”。
她指尖一痛,金针扎入指腹,血珠沁出,滴在素绢上,竟与画中嫁衣融成一片。
原来如此。
皇帝梦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迫自焚于雪夜的新娘——她的姐姐,苏棠。
那一夜,棠血绣坊遭劫,太子妃苏棠因拒婚东宫,被诬通敌,满门抄斩。唯她年幼藏于绣架之下,目睹姐姐披嫁衣跃入烈焰,口中仍吟《回针诀》:“一线穿魂骨不寒,来世再绣春风还。”而所谓“沈郎”,便是当年护她出逃的禁军副统领沈清砚——如今,却是她最亲近之人。
梦愈深,针愈疾。
锦年十指翻飞,如蝶舞花间,又似剑影交锋。她在素绢上绣出一座地下密室,四壁挂满染血绣片,每一片皆是一桩未结之案;中央悬一具无面女尸,身着焦黑嫁衣,胸口插着半截断针——正是棠血绣门主信物“同心针”。
突然,龙榻上的皇帝猛地抽搐,喉间发出一声凄厉呜咽:“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们替嫁!”
锦年瞳孔骤缩。
替嫁?!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能活下来——当年,朝廷需一位“太子妃”冲喜,苏家双生女中,姐姐本已许配沈清砚,却被迫顶替妹妹入宫。而真正的婚约者,竟是……当今圣上?
金针落地,铮然作响。
窗外风起,吹动帘幕,一道黑影掠过檐角——是沈清砚。他不知何时立于宫外雪地,一身玄袍染霜,目光穿透重重宫门,直抵她心。两人视线交汇刹那,他极轻地摇了摇头,似在警告:有些真相,不可深究。
但锦年已无法回头。
她拾起金针,咬破舌尖,以血续线,完成最后一笔:那具无面女尸缓缓转头,露出半张容颜——与她七分相似,三分更美,眼角一颗朱砂痣,正是棠血绣传人的印记。
梦止,灯熄。
皇帝沉沉睡去,额上冷汗涔涔。而那幅梦图,已在她手中化为一道密绣符咒,封于特制蜡丸之中,藏入袖内暗袋。
她起身,望向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十年来,她以为复仇只为姐姐;今日方知,自己不过是一枚被命运摆布的棋子,嵌在皇权与谎言交织的锦绣局中。
可她亦不再是那个只会缝尸绣衣的孤女。
她是棠血绣最后的传人,是绣衣御史,更是能“读梦破天机”的执针者。
风雪扑面,她走出寝宫,低声自语:“姐姐,我看见你的冤魂了。”
“这一世,我不再为你哭,我要为你——绣一场春风吹尽的江山。”
远处钟楼敲响五更,天边微光初露,如同一线新生的红线,划破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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