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紫宸宫檐角悬挂的铜铃,发出凄厉长鸣。一场大火自东宫偏殿燃起,火舌舔舐梁柱,噼啪作响,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权谋的终局低吼。浓烟滚滚升腾,将半边宫阙染成血赤之色,而在这烈焰焚天的中心,竟有一缕琴音幽幽穿出——清越、孤绝,像是从地狱深处浮上来的挽歌。
那是《阳关三叠》,太子幼年时母妃亲授的曲子,如今由他亲手弹奏于生死边缘。
锦年立于宫墙之外,玄色绣衣猎猎翻飞,肩头银线织就的“绣衣御史”徽记在火光中泛着冷芒。她手中握着一卷未燃尽的密报,上面是沈清砚以密语所书:“东宫藏甲三百,夜半将动。”而此刻,时辰已至子时,火起不过一刻,琴声却提前响起——说明太子早已知晓败局,索性以死相搏,用一场壮烈赴火,为自己争一段青史留名。
但她知道,这琴声里藏着杀机。
火焰之后,暗卫已围成三重铁环,皆听令于她。可她迟迟未下令总攻。因为那琴音每一转调,都对应着一处机关方位——这是当年杜嬷嬷教她的“音针术”:以乐律控绣机,亦可引火雷、启地门。她曾在密道中见过类似的机关图谱,标注为“凤栖引魂阵”,专为帝王殡驾所设,如今却被太子改造成杀阵,埋于东宫地底。
“他在等我进去。”锦年喃喃。
沈清砚忽然出现在她身侧,披着夜行斗篷,脸上有未干的血痕。“你若不入,他会引爆地宫,整座皇城东翼都将塌陷。”
她望向他,火光照亮彼此眼底的旧伤与新痛。他们曾并肩破过七道绣杀局,走过三回鬼门关,但从未像今夜这般,站在忠义与情谊的断崖两端。
琴声忽转急促,如雨打芭蕉,又似万针齐落。
“回针十九式!”锦年猛然醒悟,“他用了‘逆回针法’反向激活阵眼!”
话音未落,地面微震,东宫正殿下方轰然裂开一道缝隙,炽热气流喷涌而出,夹杂着烧焦的丝线与铁屑——那是被高温熔断的绣控锁链。原来整个东宫,竟是由无数细密金丝串联而成的巨大绣阵,平日隐于地砖之下,战时则化作绞杀利器。
锦年当机立断,抽出腰间“天孙刃”——那是一把以千年蚕骨淬炼、通体透明如冰晶的绣刀,刀锋可穿金石,亦能引线成网。她跃上宫墙,足尖一点,身形如燕掠空,在火雨纷飞中连划九道弧光,每一刀皆精准斩断一根主控金丝。
琴声戛然而止。
大殿内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古琴倾倒之声。
“走!”沈清砚低喝。
两人闯入火海,穿过层层帷帐,终于在主殿高台之上见到太子。他端坐于焦黑琴案后,发冠散乱,白衣染血,左手五指已被自己砍断三根——正是为了阻止手指不受控地继续弹奏机关琴。
“你们……终究不懂。”太子冷笑,眼中无惧,唯有悲怆,“我不是要夺位,我只是想让父皇看见……看见那个被他遗忘的女人,是如何被你们这些人,一针一线绣死的。”
他说的是先太子妃——也就是锦年的姐姐,那件雪夜焚毁的嫁衣真正的主人。
锦年怔住。火光映照下,她终于看清琴案下压着的一幅残绣:海棠花心嵌着一枚褪色的同心结,正是当年她与姐姐共绣之物。原来太子一直保存着它,甚至以此为引,布下这场惊世骇俗的反扑。
“你以为你是复仇者?”锦年声音轻得像风,“可你早成了执针的刽子手。你烧的不只是权力,还有千百无辜性命。”
太子仰头大笑,笑声中竟带着解脱:“那就让我与这东宫同葬吧。”
说罢,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琴弦之上。那是最后一道咒引——“血祭归魂”。
整座宫殿剧烈摇晃,梁柱崩塌,火势骤然暴涨十倍。沈清砚一把拽倒锦年,护在身下,任瓦砾如雨砸落。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阿蛮率回针营从地道突入,以特制湿泥封堵地火口,同时放出百只机械绣鸢,空中织出一张防火银网,硬生生将烈焰压制片刻。
锦年趁机冲上前,将一枚“静脉针”刺入太子颈侧——此针原为杜嬷嬷镇压疯人所用,如今却成了唯一能让他失去行动力而不致死的手段。
太子缓缓倒下,目光最后停留在那幅残绣上,唇边竟浮起一丝笑意。
“告诉她……我替她,绣完了最后一针。”
火势渐熄,余烬飘散如灰蝶。锦年跪坐在废墟之中,拾起那片沾血的海棠绣布,指尖轻轻抚过断裂的丝线,仿佛触到了十年前那个雪夜的温度。
远处,钟鼓楼敲响四更。
一场风暴落幕,另一场黎明正在逼近。
而属于她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深的阵脚。
喜欢棠血绣清风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棠血绣清风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