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举了举手中的木匣，“这是我插队时，家里怕我闷，特意让我带上的半导体收音机。前些日子不小心在窗边淋了雨，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了。”
“我想着，村里广播坏了，后天宣传队演出正是用的时候，你要是能帮忙修好它，可以先借给大队应应急，也算是……我为村里出份力。”
陆北辰刚把晒干的渔网归置好，灰布褂子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精瘦的小臂。他瞥了眼木匣盖上“上海无线电三厂”的模糊字样，没立刻回应。
这时，苏念卿端着一盆刚洗完的衣服从屋后走出来，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肥皂的清新气味淡淡散开。
她瞥了一眼林晓雪和她怀里的匣子，语气平淡地插话：
“林知青为集体考虑，真是有心了。不过北辰最近应了村长的急，要赶在雨季前把村尾那排漏雨的猪圈顶棚翻修好，图纸材料都费神，怕是抽不出空来琢磨这些精细玩意儿。”
“不碍事的，念卿姐。” 林晓雪立刻接话，她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将木匣子放在窗台上，“我不急，北辰哥什么时候有空都行。而且，”
她掀开匣盖，露出里面用软绒布隔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电阻、电容，还有几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晶体管。
“我知道修这个麻烦，需要的零件，我特意托了好几位回城探亲的同学，好不容易才从县里、甚至市里的五金交电部凑齐的。”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拈起一个最小的、标着型号的锗晶体管，“听说这种高频小功率锗管现在特别稀缺，我托了三个同学，辗转了好些关系才弄到的。”
陆北辰的目光在那几颗锗管上停留了两秒，终于开口：“放那儿吧。”
简单的几个字，让林晓雪眼底瞬间闪过一抹喜色。
她赶紧把装零件的纸包往陆北辰手边的矮凳上又推了推，语气轻快地补充道：“哦，对了，这是收音机的电路原理图和说明书，我也一并带来了，可能对你有帮助。”
她将一叠折叠整齐、边缘有些磨损的图纸放在零件旁边。
苏念卿看着她脚步轻快离开的背影，手里端着的洗衣盆微微倾斜，盆沿“咚”地一声磕在旁边的水缸上，发出闷响。
陆北辰没说什么，弯腰抱起那个木匣子往堂屋走去，经过苏念卿身边时，语气平常地交代了一句：“晚上煮点红薯粥吧，天热，清淡点。”
接下来的几天，陆北辰收工后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那台半导体收音机上。堂屋的桌子上，摊开着工具、零件和电路图。
林晓雪来得格外勤快。
有时是晚饭时分，拿着两个精细的白面馒头过来，语气体贴：“北辰哥，修东西费神，知青点今晚吃馒头，我特意多拿了两个给你当夜宵垫垫肚子。”
有时是借口询问宣传队排练的流程细节，总能赶上陆北辰正在焊接电路或者调试信号的时候。
“北辰哥，你看这个地方，” 她有一次凑得近了些，发梢几乎要扫到陆北辰的手臂，指着摊开的电路板上一个密集的焊点，“这个电容的脚，是不是焊反了？我看着和说明书上的图有点不一样……”
陆北辰手腕不动声色地向后一撤，避开了那似有若无的触碰，拿着烙铁的手稳稳地在一个电阻上点了一下，声音没有起伏：“电解电容，长脚为正极，焊反了，轻则杂音，重则通电鼓包，甚至损坏其他元件。”
“啊呀！这么严重！” 林晓雪像是被吓到般，轻轻拍了拍胸口，语气带着后怕。
“还好你发现了！不然我这笨手笨脚的，要是把这么金贵的零件和收音机都弄坏了，村支书肯定觉得我办事不牢靠，以后有什么重要任务都不敢交给我了。”
这时，苏念卿端着一碗切得细细的、淋了香油的腌萝卜丝走进来，语气听不出喜怒：“林知青要是忙着宣传队的事，就先回去吧。北辰修这些精细东西的时候，不习惯旁边有人看着，容易分心。”
她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擦了擦陆北辰手边不小心滴落的焊锡碎屑，然后将萝卜丝往他面前推了推，“新腌的，尝尝咸淡合适不？爽口，解腻。”
陆北辰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嚼了几下，头也没抬：“嗯，还行。”
林晓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自然地展开：“那我把说明书放这儿了，念卿姐你要是有空，也帮着看看？说不定能给北辰哥打个下手？”
苏念卿拿起抹布擦着灶台，头也没抬：“我哪看得懂这些弯弯绕绕的线路图。不过以前大队那台老电子管收音机坏的时候，北辰修了三天，都是我帮着递家伙、稳住底板的。他说我手稳，心也静，不添乱。”
她这话音刚落，陆北辰那边突然发出一个短促的“唔”声，他举起刚刚焊好的一条飞线，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这条通路应该没问题了。试试通电。”
苏念卿立刻转身，从碗柜抽屉里摸出两节崭新的五号电池。
那是她昨天特意用攒下的鸡蛋跟供销社刘主任换的，家里那台手电筒都舍不得用这么新的电池。
林晓雪刚弯腰想从自己带来的布包里拿出备用的电池，就见苏念卿已经利索地撬开收音机后盖，将两节电池精准地嵌入卡槽。
“滋啦——”
一阵电流杂音后，收音机里突然清晰地传出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声！
“响了！真的修好了！” 林晓雪眼睛一亮，语气带着由衷的兴奋，“北辰哥你太厉害了！这么复杂的机器都能修好！”
陆北辰却伸手关掉了开关，把收音机放回桌上，眉头微蹙：“还差个耦合电容，现有的参数不匹配，强用会影响音质和寿命。这个零件不好找，明天我去趟镇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林晓雪立刻抢着说：“我去问！我正好认识县里的人！明天知青点也要派人去镇上采购煤油和墨水，我顺路去无线电修理部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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