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将打磨一新的黑板重新安装好，将整齐的炭笔放在讲台上，用手抹去桌面的浮灰，然后悄无声息地出去。
第二天，苏念卿照常来扫盲班上课。
她摸着光滑的黑板，看着那一小捆削制精细、甚至还缠了干净布条的炭笔，怔愣了很久。
写字时顺滑流畅，字迹清晰，擦拭也容易多了。
这……这是谁做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只见陆北辰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倚着门框，晨光在他身后勾勒出轮廓。
见她看过来，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低声解释道：“黑板磨了，好写字。炭笔……也能将就用，缠了布，不脏手。”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没什么事，在这等你下课，帮你搬东西。这板子沉。”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几个早到的村民就窃窃私语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飘进屋里。
“哟，陆北辰这是真转性了？以前村里谁家有事请他搭把手，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就是，做给谁看呢……连炭笔都缠上布了，心思够细的啊……”
陆北辰像是没听见，目光依旧落在苏念卿身上。
苏念卿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没有回应他刚才的话，转身开始准备上课。
课上到一半，那个平时就游手好闲、对扫盲班颇为不屑的男社员赵老四，大概是觉得苏念卿讲课声音轻柔好欺负，故意在下面大声嚷嚷。
“哎呀，学这些个字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工分？女人家家的，不在家好好做饭带孩子，跑来教字，能有啥出息？瞎耽误工夫！我看就是瞎折腾！”
这话一出，课堂上一片寂静，几个认真学习的妇女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火辣辣的。
苏念卿微蹙眉头，她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炭笔“啪”地一声按在讲台上，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赵老四同志，”她的声音清亮，瞬间压下了课堂上的窃窃私语。
“你说识字没用？那我倒要问问你，队里年底分红的清单，你看得懂吗？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你家因为出工不足，比勤快人家少了三成粮，你看明白了吗？”
赵老四被问得一噎，脸色涨红：“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苏念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扫过其他社员，条理清晰，句句戳心：
“上次公社推广新式犁具，说明书上画得明明白白，使用方法、注意事项一清二楚。就因为你死活看不懂，硬是按照老黄历乱来，结果把犁头弄断了，赔了队里钱，这事有没有？”
“我……我那是不小心！”赵老四梗着脖子强辩，但气势已经弱了三分。
“不小心？”苏念卿步步紧逼，语速加快。
“那你家娃上次发烧，卫生所给开了药，上面写了每次吃半片，一天三次。你看不懂，硬是给娃灌了三片，差点出事，最后还是隔壁王婶看了单子才救急。”
“这事，你又怎么说？”
她句句诛心，用的全是赵老四亲身经历的、因为不识字而吃过的亏、闹过的笑话，甚至危及家人的事实。
每一桩都引得其他社员窃窃私语，看向赵老四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嘲笑。
赵老四被当众扒了底裤，尤其是提到他娃的事，更是戳到了他的痛处和羞耻心。
他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额头青筋暴起，彻底恼羞成怒！
“苏念卿！你个臭娘们！你他妈敢揭老子的短？！”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桌子腿都晃了三晃，指着苏念卿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横飞。
“老子就是不识字怎么了？老子照样活得好好！你一个嫁了人的婆娘，不在家老老实实伺候男人，跑出来抛头露面，指手画脚，你就是不守妇道！”
他的目光在苏念卿清秀的脸上转了一圈，声音变得更加下流：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打扮得这么齐整，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小白脸知青，在这儿卖弄风骚呢！我看那个姓周的知青就跟你眉来眼去的！”
这污言秽语极其恶毒，已经完全脱离了争论的范畴，变成了人身攻击和污蔑。
苏念卿气得浑身发抖，她可以据理力争，但面对这种毫无底线的泼脏水和污蔑，尤其是牵扯到男女关系这种在当下极其敏感的话题，她一时竟有些语塞，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让她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周围的妇女们也吓得不敢出声，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危险。
“你胡说！”苏念卿强忍着颤抖，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胡说？你看你那张脸，长得就跟个狐媚子似的！谁知道你背地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老子今天就要替你男人教训教训你！”
赵老四越说越激动，脸上横肉抖动，竟真的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着讲台冲了过来！
几个胆小的妇女吓得惊叫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一声巨响！
教室那扇本就不太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巨大的力量让门板直接脱离了合页，歪斜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齐刷刷看向门口。
陆北辰就站在那里。
逆着破旧门框透进的晨光，他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但能感受浑身散发的戾气。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迈步，踏了进来。
他的目光先极快地扫过讲台上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的苏念卿，确认她无恙，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让他眼底的风暴更盛。
原本气势汹汹的赵老四，在对上陆北辰骇人的眼神时，所有嚣张气焰瞬间熄灭，想要骂出口的脏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挽袖子的动作也僵住了。
“陆……陆北辰！”
赵老四被他骇人的眼神钉在原地，色厉内荏地尖叫起来，“这、这是我们扫盲班的事！你一个外人，滚出去！轮不到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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