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哐当”一声,陆家那扇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
林晓雪一马当先,她身后跟着孙秀珠、民兵连长赵大勇,还有几个戴着红袖箍的基干民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苏念卿!陆北辰!出来!”
孙秀珠声音尖利,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狠厉。
苏念卿和陆北辰正在屋里整理复习资料,闻声立刻走了出来。
陆北辰下意识地将苏念卿往自己身后挡了挡,眼神锐利地扫过闯进来的一群人。
“林晓雪,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苏念卿看着被踹坏的门,心头火起。
“什么意思?”
林晓雪上前一步,义正辞严地指着他们,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里藏有大量宣扬资产阶级思想的禁书!陆北辰,你这个‘黑五类’子弟,不思悔改,还敢私下传播毒草,企图腐蚀知青思想,破坏高考的严肃性!”
孙秀珠立刻帮腔:“对!我们都看见了!你们天天晚上关起门来,就是在看这些毒草!苏念卿,你被他带坏了!”
民兵连长赵大勇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平时就有点唯林晓雪这个“积极分子”马首是瞻,他板着脸,一挥手:“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搜出来!”
“我看谁敢!”
陆北辰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
他平时沉默寡言,此刻骤然爆发的气势,竟让那几个民兵一时不敢上前。
“陆北辰!你想暴力抗法吗?”
林晓雪色厉内荏地喊道,“赵连长是奉命行事!清除流毒,是组织的决定!”
“奉命?奉谁的命?”
陆北辰声音低沉,带着压迫感,“搜查要有手续,你们有公社的批文吗?”
赵大勇一愣,他确实没有正规搜查手续,只是被林晓雪一番“情况紧急,防止转移”的说辞给鼓动来的。
林晓雪见赵大勇犹豫,立刻高声道:“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难道要等这些毒草流毒全村吗?赵连长,不能再犹豫了!出了问题我负责!”
赵大勇被她一激,把心一横:“搜!出了事我担着!”
几个民兵见状,绕过陆北辰,冲进了屋里。
陆北辰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苏念卿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北辰,别冲动!”
很快,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那沓珍贵的复习资料,陆北辰珍藏的几本旧版物理、数学书籍,甚至一些有复杂公式的草稿纸,全都被粗暴地扔到了院子中央,堆成了一小堆。
“看看!这些都是证据!”
林晓雪指着那堆书,脸上是胜利者的得意,“这些书,都是旧社会的余毒!上面写的都是资产阶级的歪理邪说!陆北辰,你留着它们,就是想复辟!”
苏念卿看着那些凝聚着陆北辰心血和希望的书本被如此践踏,心在滴血,她挣开陆北辰的手,冲到那堆书前:
“这些都是学习资料!是科学知识!国家恢复高考,就是要选拔人才,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有什么错?!”
“科学知识?”
林晓雪嗤笑一声,弯腰捡起一本陆北辰的《高等数学》,随手翻了几页,“苏念卿,你被他骗了!他就是在用这些东西迷惑你!”
“你胡说!”苏念卿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李村长和几个村干部也急匆匆地赶来了。
“怎么回事?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村书记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和那堆书,眉头紧锁。
林晓雪立刻抢先说道:
“李书记,您来得正好!我们在陆北辰家搜出了大量禁书!证据确凿!他利用这些毒草书籍,长期腐蚀苏念卿同志的思想,影响极其恶劣!我建议,立刻当众销毁,以正视听!同时,取消苏念卿的高考推荐资格!”
李村长看向那堆书,又看看脸色铁青的陆北辰和眼眶发红的苏念卿,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知道林晓雪在借题发挥,但“清除流毒”是上面的精神,他也不好明着阻拦。
“村长,”
苏念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自己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学习笔记,走到李书记面前,
“请您看看,这是我平时学习做的笔记。上面记录的,都是物理、化学的基本原理,是客观规律,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世界,建设国家。这怎么能是毒草呢?”
她的笔记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上面还有她自己画的受力分析图、化学方程式。
几个围观的村干部凑过来看,都暗暗点头,这丫头确实是下了苦功的。
林晓雪见势不妙,立刻高喊:“笔记也是从毒草上抄来的!根源就是这些书!必须销毁!不破不立!”
赵大勇为了表现自己的“坚定立场”,立刻对民兵下令:“点火!烧了!”
一个民兵拿出火柴。
“住手!”
陆北辰猛地喝道。
这些书,有些是他父亲留下的,有些是他千方百计才保存下来的,也是他如今能帮助妻子实现梦想的唯一依仗。
他上前一步,想要阻止。
“陆北辰!”
李村长沉声开口,带着警告,“注意你的立场!”
陆北辰的脚步僵在原地,他死死攥着拳。
他看着那民兵划燃了火柴,橘黄色的火苗在空中跳跃了一下,然后落在了那堆书本上。
干燥的纸张遇火即燃,火苗迅速窜起,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
苏念卿不再去看那燃烧的火堆,而是快步走到陆北辰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北辰,别看了。知识在脑子里,他们烧不掉。”
林晓雪和孙秀珠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和相携而立、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傲的两人,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李书记看着这一幕,暗暗叹了口气,挥挥手:“都散了吧!围在这里像什么话!”
人群在议论纷纷中逐渐散去,只剩下满地狼藉和那堆仍在燃烧的、散发着焦糊气味的灰烬。
晚上,陆家小屋里一片死寂。
没有了煤油灯下的学习,没有了低声的讨论。
苏念卿从后面轻轻抱住陆北辰,将脸颊贴在他宽阔却紧绷的背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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