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强看着“钱阎王”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钱阎王”把借据拍在桌上，手指点着空白处，不耐烦地说：“按吧，按了这钱就是你的。”
刘二强伸出粗糙黝黑的手指，蘸了蘸印泥，但他犹豫了一下，“钱阎王”立刻冷哼一声：“怎么？不想按了？钱不借了？”
刘二强一咬牙，用力将指印按在了借据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钱阎王”满意地拿起借据吹了吹，随手将一卷用麻绳捆好的钞票丢了过来。
钞票沉甸甸的，压得刘二强手往下一坠。
钱，总算凑齐了。
李红梅和刘二强把所有的钱放在一起，反复数了好几遍，用一块破旧的黑布小心翼翼地包了一层又一层，揣在怀里。
按照苏念卿约定的时间地点，第二天晚上，月黑风高，李红梅和刘二强提前半个时辰就来到了邻村东头那个废弃的砖窑。
窑洞废弃已久，到处是残破的砖块和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和陈腐的气息。
他们揣着钱，心神不宁地等待着。
偶尔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窸窣声，都让两人心惊肉跳，紧紧靠在一起，不停地四处张望。
“咋还不来？不会是耍我们吧？” 刘二强有些焦躁地低声嘟囔。
“她敢！” 李红梅强自镇定，但不断搓动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苏念卿才从一堵矮墙后闪身出来，她穿着深色的棉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走近，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极低：“钱带来了？”
“带来了！带来了！” 刘二强赶紧从怀里掏出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双手递过去，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苏妹子，你点点，一分不少！”
苏念卿接过布包，迅速解开，手指飞快地清点着那些新旧不一的钞票。
片刻后，她将布包重新裹好，揣进自己怀里，然后才从棉袄内侧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用厚厚的糨糊封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十分正式。
她将信封交到李红梅手里。
“拿好。明天一早，去公社，找后勤科的张干事。就说……是县里来的王主任让你们来的。其他的，什么也别说。记住！别告诉任何人这信封哪来的！不然，后果自负！” 她语气严厉地叮嘱。
“放心！放心！我们懂规矩！” 李红梅和刘二强如获至宝，紧紧攥着信封。
苏念卿看着他们兴奋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二天一大早，李红梅和刘二强就揣着那个“宝贝”信封，兴冲冲地跑到公社。
他们找到后勤科办公室，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穿着中山装的中年干部正坐在桌前写材料。
李红梅走上去问：“请问……张干事在吗？”
干部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们：“张干事？我们这儿没有姓张的干事。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没有张干事？” 李红梅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赶紧把那个信封递过去，“同志，是……是王主任让我们来拿点东西。”
干部接过信封，撕开密封的牛皮纸，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他快速浏览起来，开头几行还像模像样地写着什么“内部物资调拨单”、“兹有”之类的字眼，但越往下看，脸色越是古怪。
这所谓的“调拨单”，内容驴唇不对马嘴，逻辑混乱，提到的物资名称和规格都是胡编乱造。
更可笑的是，用的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写信纸，上面干干净净，连个单位的公章或者领导的签名都没有！这根本就是拙劣的伪造！
“胡闹！” 干部猛地将信纸拍在桌上，声音严厉起来，“你们这是什么？哪里弄来的？王主任？哪个王主任？说清楚！”
李红梅和刘二强瞬间傻眼了，脸唰地变得惨白。
“不……不可能！是苏念卿给我们的！她让我们来的！” 刘二强情急之下，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苏念卿？” 干部回忆了一下，“是柳林村那个搞沤肥试验的技术员助手？她给你们这个干什么？让你们来拿什么？说清楚！”
干部的语气更加严厉，带着审视。
投机倒把、伪造公文，这可不是小事！
“我们……我们……” 刘二强和李红梅顿时语塞，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他们哪敢说是来拿工业券和缝纫机票？那不等于是自认投机倒把吗？
但又圆不了眼前的谎话，额头上冷汗直冒。
这副模样更加深了干部的怀疑，他认定这两人是想用这种粗劣的伪造凭证来骗取物资或者别的什么好处。
他指着两人，一顿严厉的训斥劈头盖脸砸下来：“简直是无法无天！拿这种鬼画符的东西来公社行骗！”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欺骗组织！伪造公文，这是犯法的！幸亏发现得早！我警告你们，立刻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老老实实回去搞生产！再搞这些歪门邪道，就把你们送民兵连处理！”
他将那几张作为罪证的废纸狠狠拍在桌上：“这个没收了！你们赶紧给我回去！好好反省！”
李红梅和刘二强被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地出了公社大门。
站在公社院外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两人只感觉天旋地转，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被骗了！
那让他们倾家荡产、甚至背上高利贷的巨款，就这么换来了几张一文不值的废纸和一顿臭骂。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和屈辱猛地窜上心头。
“苏念卿！你个贱人！你敢耍我们！” 李红梅尖声嘶吼，面目扭曲，再也顾不得形象。
“娘的！老子跟她拼了！” 刘二强双眼赤红，攥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
两人如同被激怒的疯牛，气急败坏，带着滔天的怒火，不顾一切地朝着柳林村陆北辰家的方向冲去。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苏念卿，把钱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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