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念剑的苏醒,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骨头看似平静的生活中漾开层层涟漪。那把剑被她留在了案头,不再隐藏,却也未曾轻易动用。剑灵断念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温养,偶尔会传出微弱的、依赖的意念,像只刚刚找到家的小兽,小心翼翼地靠近,又怕被再次抛弃。
骨头能感受到它的亲近,那种源于灵魂本源的羁绊无法斩断。她默许了这种存在,却在心底划下一条清晰的界限——她可以接受这把剑,但这并不代表她接受“花千骨”的过去。她留下断念,更像是一种策略,一个探寻真相的突破口。
然而,白子画似乎将她的“留下”视作了一种软化,一种默许。他并未得寸进尺地频繁出现,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细密而沉静的关切,却开始以更具体的方式渗透进她的生活。
听竹小苑外原本只有几丛翠竹,一夜之间,却多了一片悄然盛放的珍稀灵植——月影幽兰。此花只在月夜绽放,花瓣剔透如冰,散发着宁神静气的清冷幽香,对稳定神魂有奇效。它们被巧妙地布置在阵法节点上,不仅不影响原有格局,反而让苑内灵气更加纯净充盈。
骨头认出,这是绝情殿后山冰潭畔独有的灵株,移植不易,需耗费极大心力。她站在花前,月光下,幽兰静静吐芳,清冷袭人,像极了赠花之人的性子。她没有说什么,既未接受,也未拒绝,只是任由它们在那里生长。
几日后的清晨,她推开房门,发现门廊下放着一个食盒。食盒是普通的青玉材质,但上面施加了精妙的保温阵法。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桃花羹。与上次在绝情殿略显笨拙的那碗不同,这次的桃花羹火候恰到好处,米粒软糯,桃花瓣完整,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旁边还配了一小碟晶莹的蜂蜜。
没有只言片语,但这份无声的体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难以招架。骨头盯着那碗桃花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拿起勺子,默默地吃完了。味道……很好。一种陌生的暖意,从胃里缓缓蔓延开,让她有些怔忡。
这些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幽若的眼睛。小丫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时不时就凑到骨头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尊上今日询问前辈是否安好”、“尊上找到一本古籍或许对前辈修炼有益”之类的话,俨然成了最积极的传声筒。
骨头大多时候只是听着,不置可否。她心中那堵冰墙依然坚固,但白子画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却让她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冷硬和抗拒,都被那种沉默的、固执的温柔悄然化解。
就在这种微妙而胶着的氛围中,一个被骨头完全遗忘的日子,悄然来临。
这日,她如常在院中演练一套新领悟的剑诀,剑气纵横,竹叶纷飞。收势之时,忽见天际一道流光径直落入苑中,现出笙箫默潇洒不羁的身影。他手中捧着一个卷轴,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几分戏谑的笑容。
“骨头姑娘,今日气色不错。”笙箫默笑着打招呼,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案几上那敞开的木匣中的断念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点破。
“儒尊有事?”骨头收剑而立,语气平淡。她对这位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通透的长留儒尊,观感不算差,至少比面对那个让她心乱的白子画要轻松得多。
“受人所托,来送件东西。”笙箫默将手中的卷轴递上,笑道,“今日是个好日子,此物,或许合你心意。”
骨头疑惑地接过卷轴。这卷轴入手沉重,材质非帛非纸,触手温润,似玉非玉,表面没有任何字样或图案,却隐隐有浩瀚的灵力波动内蕴其中。
“这是何物?谁送的?”骨头问道。她心中已有猜测,但需要确认。
笙箫默折扇轻摇,避重就轻:“打开一看便知。至于谁送的嘛……送礼之人说,姑娘若问起,便说‘旧友聊表心意,望姑娘从此海阔天空,自在随心’。”
旧友?骨头蹙眉。这说辞,显然不是白子画的风格。倒像是……
她不再多问,指尖灵力微吐,解除了卷轴上简易的禁制,缓缓将卷轴展开。
刹那间,光华流转!
卷轴之中,并非笔墨描绘的图画,而是一片无垠的、动态的星空云海!星辰璀璨,按照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行;云海翻腾,聚散无常,呈现出九州大地的山川河流、四海八荒的瑰丽奇景!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一些着名的仙山福地、险峻秘境散发出强弱不等的灵光,一些地方还有细小的标注,注明地名、特产或是潜在的凶险。
这不仅仅是一幅地图,更像是一件强大的法器,一件将浩瀚九州缩于方寸之间的奇珍!
“九州云图?”骨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她曾听说过这等宝物,传闻乃上古大能观星测地所制,记录着天地间最详尽的信息,且能随天地气机变化而自行演变,对修行者游历探险、感悟天地法则有莫大助益。炼制之法早已失传,存世的无一不是各大门派压箱底的至宝。
谁会送出如此贵重、又如此契合她目前心境的礼物?“旧友”……海阔天空,自在随心……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东方彧卿。
只有那个神秘莫测、掌控异朽阁的东方彧卿,才有可能拥有这等奇物,并且送出如此意味深长的礼物。他是在暗示她离开长留,不受束缚,自由探索这片天地吗?
“好精妙的云图。”骨头压下心中思绪,看向笙箫默,“儒尊亲自送来,辛苦了。”
“举手之劳。”笙箫默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这云图奥妙无穷,姑娘闲暇时多多参悟,或许能发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乐趣。对了,”他像是刚想起什么,补充道,“今日似乎也是幽若那丫头吵嚷着的什么‘重要日子’,师兄他……在绝情殿备了一壶新茶,若姑娘得空,可愿移步一品?”
骨头握着卷轴的手紧了紧。笙箫默的话看似随意,却点明了两件事:东方彧卿送了礼,白子画也发出了邀请。而那个“重要日子”……她猛然想起,似乎原主花千骨的生辰,就在近日。
所以,这九州云图,是东方彧卿送来的生辰贺礼。那么白子画……他记得这个日子,并试图以另一种更含蓄的方式邀她共度。
一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两个男人,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表达着他们的态度。一个鼓励她远走高飞,一个希望她留下相伴。
她沉默了片刻,将九州云图缓缓卷起,对笙箫默道:“多谢儒尊。茶……便不必了。替我谢谢赠图之人,也……谢谢尊上好意。”
她选择了收下东方彧卿的“自由”,婉拒了白子画的“靠近”。
笙箫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笑道:“无妨,心意带到即可。那笙某便不打扰姑娘清静了,告辞。”说罢,化作流光离去。
骨头独自站在院中,手中握着沉甸甸的九州云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绝情殿的方向。她能想象出那人独自坐在空寂的大殿中,对着一壶渐渐冷却的清茶,会是何种情景。
心中某个角落,微微刺了一下。
她甩甩头,将这点莫名的情绪抛开,重新展开云图。浩瀚的星空九州映入眼帘,一股渴望自由、探索未知的冲动在她胸中涌动。
或许,东方彧卿是对的。困在长留,困在与白子画和过往的纠缠里,她永远无法真正找到自己。这片广阔的天地,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就在她心神沉浸于云图中时,案几上的断念剑,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剑灵断念似乎在沉睡中感应到了什么,传递出一丝混合着担忧和依恋的模糊意念。
骨头没有察觉。她的心神,已被云图中那片璀璨的星海深深吸引。
(第四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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