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作业”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长留高层圈子里激起了难以想象的涟漪。
消息不知从哪个渠道不胫而走,等传到世尊摩严耳中时,已变得有鼻子有眼。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 摩严在殿内来回踱步,气得胡须都在发抖,“让子画交作业?她以为她是谁?上古大能转世吗?如此不知尊卑,践踏掌门威严,成何体统!”
他看向一旁淡定品茶的笙箫默,“师弟,你当时也在场,为何不阻止?就任由她如此胡闹?”
笙箫默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师兄,何必动怒?我倒觉得,有趣得很。”
“有趣?”摩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子画是我长留掌门,代表长留颜面!若此事传扬出去,六界该如何看待我长留?掌门威严何在?”
“威严?”笙箫默轻笑一声,指尖点了点桌面,“师兄,你觉得,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威严更重要,还是一个敢于让掌门都‘交作业’的客卿,所传递的‘求真务实、上下求索’的风气更重要?”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深意:“况且,你不觉得,能让子画‘交作业’这件事本身,或许……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吗?”
摩严一愣,一时语塞。他自然明白笙箫默的暗示。白子画心结深重,百年孤寂,性格愈发沉郁寡言。或许,这种打破常规、甚至有些“以下犯上”的互动,反而能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紧闭的心门。但理解归理解,身为掌管戒律的世尊,他本能地抗拒这种对既定秩序的挑战。
“无论如何,此举太过僭越!”摩严最终冷哼一声,“我必须去找子画谈谈!”
而此刻,话题的中心人物白子画,正独自一人站在绝情殿的露台上,远眺着云海翻涌。他表面平静,内心却远非如此。
“交作业……”
这三个字在他脑中盘旋不去。起初的错愕过后,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逐渐浮现——棘手。是的,棘手。比面对千军万马、上古大妖更让他感到无从下手。
写什么?
论道心?他守护苍生的道心曾坚如磐石,却也因一人而产生过动摇,甚至一度濒临崩溃。这份感悟,能写吗?该如何写?
论力量?他拥有傲视六界的力量,却也曾用这力量,亲手……那份力量的沉重与无奈,刻骨铭心。
论规则?他恪守门规,以身作则,最终却发现,有些时候,规则与至情至性之间,存在着无法调和的冲突,逼人做出痛彻心扉的抉择。
这哪里是作业?这分明是一把锋利的刀,要剖开他尘封百年的内心,逼他直视那些最深沉的痛苦、彷徨与反思。
他能交出一份冠冕堂皇、充满大道理的“标准答案”吗?以他的修为和地位,轻而易举。但那无疑是对骨头那份“言之有物”要求的亵渎,更是对自己的欺骗。
可若写真心……那血淋淋的伤口,连他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又如何能形诸笔墨,交付于她?
白子画陷入了千年未有的“学术”困境。他忽然觉得,当年初入长留,面对师父布置的艰涩功课,似乎也比此刻轻松许多。
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去藏书阁。
长留的藏书阁,浩如烟海,收录了六界无数典籍孤本。或许,从前人的智慧中,他能找到一些启示,或者至少,能让自己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
而另一边,听雨阁内,骨头正悠闲地泡着一壶花茶。糖宝在她脚边打滚,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憋了许久的问题:“骨头妈妈,你真的要让尊上叔叔交作业呀?”
骨头抿了一口茶,香气清雅:“自然是真的。言出必行。”
“可是……可是他是尊上啊!”糖宝用小爪子比划着,“从来都是他考别人……”
“所以呢?”骨头放下茶杯,眼神平静,“地位高,便不用思考,不用进步了吗?正因为他身份特殊,他的感悟,或许才更有价值。”
她望向窗外,目光悠远:“而且,你不觉得,让他做点‘非常规’的事情,挺有意思的吗?”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糖宝似懂非懂,但觉得骨头妈妈说的总有道理,便不再纠结,继续快活地打滚去了。
午后,阳光正好。骨头忽然想起,自己在集市上买的几本杂书已经看完,是时候去藏书阁换些新的了。她虽有自己的修炼体系,但对这个世界的知识,始终抱有浓厚的兴趣。
长留藏书阁是一座巍峨的九层宝塔,飞檐斗拱,古朴庄严。塔内空间运用了须弥芥子之术,远比外界看到的更为广阔。一层大厅供普通弟子阅览,越往上,典籍越珍贵,权限要求也越高。
骨头亮出客卿令牌,守阁长老验看后,客气地告知她权限可至七层。她道了声谢,便信步走了进去。
一股混合着古老纸张、墨香和淡淡灵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排列,高耸至视线难以企及的穹顶。柔和的光线从特制的琉璃窗透入,洒在密密麻麻的书卷玉简上。许多弟子安静地坐在角落的蒲团上,或阅读,或冥想,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骨头没有在一层停留,直接沿着旋转的木梯向上走去。她目标明确,想找一些关于六界奇闻、上古传说以及偏门法术理论的书籍。
走到第五层时,这里的弟子已经稀少了许多,环境更加幽静。书架间的通道深邃,光线略显昏暗。骨头正专注地浏览着书架上的标签,忽然,她的脚步顿住了。
在前方不远处,一个靠窗的位置,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是白子画。
他背对着她,坐在一个蒲团上,身姿挺拔如松。面前的小案几上,摊开着一卷古朴的竹简,旁边还放着几枚玉简和一本线装书。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雪白的衣袍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宁静的知识海洋中。
他看得极为专注,连骨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微垂的眼睫在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修长的手指偶尔划过竹简上的文字,神情是面对道法典籍时特有的肃穆与沉浸。
骨头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也没有避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面的白子画。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清冷孤绝的长留尊上,而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孜孜不倦的求道者。
是因为那份“作业”吗?他竟真的如此郑重其事,来藏书阁查阅资料?
这个认知,让骨头心中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波澜。她原本带着几分戏谑和挑战意味的举动,似乎被他以一种超乎预期的认真态度接住了。
她悄无声息地转身,走向另一排书架,没有打扰他。既然他如此认真,她倒想看看,这位长留上仙,最终会交出一份怎样的“作业”。
骨头在附近的几个书架间流连,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籍。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书脊,偶尔抽出一本翻看。但她的心神,却有一半,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窗边的白色身影。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与这藏书阁的古朴氛围浑然一体。他偶尔会因为阅读到某个关键处而微微蹙眉,偶尔又会若有所悟,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
时间在书香中悄然流逝。
当骨头选好几本书,准备离开时,她再次经过那个窗口。白子画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是他面前的竹简已经合上,换成了那本线装书,他正提着一支玉笔,在书页的空白处,极其专注地……写着什么。
是在做笔记?还是在打草稿?
骨头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几乎可以想象,那支曾执掌生死、挥剑断情的玉笔,此刻是如何慎重地,在纸上勾勒着关于“道心”与“规则”的思考。
她没有停留,抱着书,轻轻走下了楼梯。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白子画才若有所觉,缓缓抬起头,望向她刚才站立的方向,眸色深沉如水。他其实早就感应到了她的到来和离去。她的气息,对他而言,如同暗夜中的萤火,清晰可辨。
他低头,看着书页上自己刚刚写下的几行字,那是对力量边界的一些思考,字迹清峻,力透纸背。然而,在那些理性的分析之下,是否隐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敢直面的情感波澜?
他收起笔,将书合上。案几上,那些摊开的典籍,仿佛都在无声地诘问着他内心最深处的矛盾。
藏书阁里的这次“偶遇”,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两人之间,荡开了更加复杂的涟漪。一个在认真地思考如何完成那份特殊的“作业”,另一个,则开始隐隐期待,那作业背后的答案。
夜色渐深,白子画才离开藏书阁,回到绝情殿。他没有去休息,而是直接进了书房,磨墨铺纸,对着跳跃的烛火,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窗纸上,映出他执笔凝立的剪影,一夜未熄。
(第五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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