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日，在无数人的翘首以盼中，会试杏榜终于在礼部门外的照壁上隆重张贴。贡院外人山人海，万头攒动，被焦急、期待、恐惧各种情绪充斥的考生们拼命向前拥挤，伸长脖子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欢呼雀跃声、黯然叹息声、难以置信的痛哭声此起彼伏，真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一场科举，定夺了无数寒窗士子的命运。
蒙城站在人群稍远的外围，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失态地向前拼命拥挤，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面色沉静，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对自己的才学有绝对的自信，尽管经历了那场匪夷所思的“意外”，他仍怀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够穿透不公，被有识之士看到。
然而，当前面的人潮渐渐散去，他终于可以缓缓走到那巨大的榜单前时，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从后往前，再从前往后，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尺，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一寸寸扫过，一连仔细地看了三遍，却没有在二甲前列找到自己的名字！一直看到二甲中后段，才终于看到了那两个刺痛他眼睛的字——“蒙城”！
排名甚至比许多公认的才学平庸之辈还要靠后！
怎么可能？！！
一刹那间，蒙城只觉得仿佛有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浑身血液都冻结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稳，连忙伸手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即便试卷被污损后时间紧迫重写，但他自信文章的骨架、核心观点仍在，以其深度和锐度，绝不至于落到二甲如此靠后的名次！这绝非公正的评价！
周围已经有同样看过榜单的人认出了他这位名动江南的解元，各种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充满了惊讶、疑惑、同情，乃至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
“咦？那不是江南解元蒙城吗？怎么名次这么低？”
“啧啧，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看来这江南文脉，也是衰落了！”
“考场之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说不定是江郎才尽，或者紧张发挥失常了呢…”
“怕是得罪了什么人吧？嘿嘿…”
这些或惋惜或嘲讽的窃窃私语，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蒙城的耳中，刺入他的心里。屈辱、愤怒、以及巨大的不甘与冤屈，如同最毒辣的蛇虫，疯狂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目光死死盯向那扇已然紧闭、象征着绝对权威与不公的贡院大门，眼中充满了血丝和强烈的质疑！
他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从那杯“意外”的茶水开始？是在誊录的环节？还是在最后的阅卷场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通往仕途的路上，蛮横地设下了障碍！
与此同时，贡院附近一家豪华茶楼的雅间内，三皇子李珏看着心腹下属匆匆抄录来的榜单位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的官窑瓷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废物！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他低声怒骂，声音冰寒刺骨，“不仅没把蒙城这厮彻底压下去，还让他挂在了榜上！本王要的是一个落榜后走投无路、只能对本王感恩戴德的谋士，不是一个心存怨望、位列二甲的进士！还有那个谁（指那位权贵子弟），他家是塞了多少银子？怎么名次如此靠后？简直是丢人现眼！”
身旁的幕僚吓得战战兢兢，冷汗直流：“殿下息怒…据…据下面回报，誊录环节似乎出了点岔子，未能完全按计划进行。阅卷时那刘翰林又是个倔驴，极力争取…至于那位公子…实在是文章…文章火候稍欠…”
“够了！”李珏猛地打断他，眼中闪过狠厉决绝的光芒，“计划有变。蒙城此人，才华是有的，但既不能为我所用，便绝不能留给他人！尤其是…老七那边，似乎之前就对他流露过关注之意。”他想起了李琂似乎曾向父皇提过蒙城的名字。
“殿下的意思是？”
“他不是心存怨望，认定有黑手吗？”李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好，那就给他点‘希望’。想办法，透点风给他，让他去查，去闹。等他碰得头破血流，撞遍南墙，彻底绝望之时…再看本王如何‘救’他于水火。若他到时识相，便收下这条狗。若他实在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比了一个极其冷酷的抹脖子的手势。
贡院外的照壁下，蒙城依旧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明媚的春光洒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置身数九寒天。眼前原本清晰的锦绣前程，仿佛在这一刻轰然碎裂，化为齑粉。巨大的不公感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他也并不知道，一张更加危险、更加隐秘的罗网，正借着这榜单的阴影，向他悄然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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