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煤老板的攻坚战》
户部清吏司那扇掉了漆的朱红大门,在深秋的寒风里“哐当”一声,第三次当着陈文强的面重重合上。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一股混合着劣质墨汁、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霉烂气味,被关门的劲风裹挟着,狠狠扑了他一脸。
“李主事今日不见客。”守门的老吏慢悠悠地重复着,眼皮都没抬一下。他袖口油亮,指甲缝里嵌着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黑泥,那只枯瘦的手掌,像块挡路的顽石,隔开了陈文强和他那堆在城郊荒地越积越高的“黑金山”。
陈文强怀里揣着的硬物硌得他生疼——那是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准备打通关节的几锭分量十足的雪花官银。腰杆挺得再直,此刻也像被抽了脊梁骨。这大清朝的衙门,门槛比山西最深的矿洞还要高,还要滑!他原以为凭着自己当年在矿上对付各路牛鬼蛇神练就的眼力劲儿和手腕,搞定一个管京城炭火供奉的户部小主事,还不手到擒来?可现实是,他连人家的一片衣角都沾不上。
“他娘的!”一口浊气憋在胸口,陈文强低声骂了句现代粗口,引得门边一个抱着文牒匆匆走过的年轻书办侧目而视,眼神里满是鄙夷。陈文强强压下火气,对着那扇紧闭的朱门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就走。冰冷的秋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扑打在他身上,寒意刺骨。城郊那堆小山似的煤渣,是机遇,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没有官府的许可文牒,那就是一堆随时可能引来祸事的黑土,别说卖钱,一旦被有心人扣上个“私采”、“扰民”甚至“意图不轨”的帽子,抄家流放都是轻的!
他闷头沿着官署外青石板铺就的窄巷走着,脑子里飞速运转。送礼?试过了,银子根本送不到正主手里,门口那老油条眼皮都不撩一下。攀交情?他一个“流落京城、口音怪异”的山西“土财主”,谁认得他?打听李主事的喜好?这老小子滑不留手,深居简出,除了衙门就是家,家里什么情况,外面的人一概不知。
正烦躁间,前头巷口传来一阵喧哗。陈文强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几个穿着体面绸缎袍子的商人,簇拥着一个身着深青色官袍、身材微胖的中年人从另一条巷子拐出来。那人正是他求见不得的李主事!此刻的李主事,脸上堆着敷衍的笑,对那些商人拱手作揖,嘴里说着“改日再叙”、“公务在身”之类的场面话,脚下却走得飞快,显然是想摆脱纠缠。
陈文强心头一动,立刻闪身躲到巷角一个卖烤红薯的破旧推车后面,屏住呼吸。那几个商人似乎还不死心,又追着说了几句好话,塞过去一个小巧的锦盒。李主事脚步不停,只微微侧身,袍袖一拂,那锦盒就像变戏法似的消失在袖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矜持又疏离的表情,对着那几个商人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西城方向快步离去,留下几个商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无奈。
“狗日的,收礼倒是快!”陈文强暗骂,目光却死死锁在李主事那身官袍上,像最老练的矿工在审视矿脉的走向。就在李主事甩袖收礼、侧身转向的一刹那,陈文强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细节——李主事深青色官袍的袖口内侧,不经意地翻卷起一小角,露出里面中衣的质地和颜色。
一抹极其眼熟的、水波般流动的湖蓝色光泽,一闪而过。
陈文强的心猛地一跳!这颜色,这如水般柔滑的光泽……他绝对不会认错!就在昨天,他病急乱投医,打听到西城靠近皇城根一处颇为僻静、门庭不甚显赫的宅子,据说是某位宫里有点头脸的老公公安置亲眷的外宅。他抱着“广撒网”的心思,咬牙将一匹上好的江南贡品级湖绸,硬塞给了那宅子后门一个出来倒泔水的、看着像管事婆子的妇人。那婆子推拒不过,又见那绸缎实在华美,最终半推半就地收了,还低声嘀咕了句:“……倒是份心细的礼儿,咱家主人最厌金银俗物……”
难道……陈文强盯着李主事袖口那抹消失的湖蓝,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地底突然喷薄的矿泉,瞬间冲上他的脑门——这李主事,竟和那深宅里的“主人”有关系?而且关系匪浅!否则,如此贵重的料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他贴身穿的中衣上?还仅仅是袖口衬里?这更像是……得了料子后,随手裁了边角做点私密用度!
这个发现像一道电流击穿了陈文强心头的阴霾。他不再犹豫,立刻拔腿,远远地、小心翼翼地跟上了李主事匆匆的背影。
李主事七拐八绕,专挑僻静的小巷子走,显然对甩掉可能的跟踪很有心得。陈文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利用街边的摊贩、行人甚至墙角堆放的杂物做掩护,如同当年在矿洞复杂的巷道里追踪矿脉走向,死死咬住那个深青色的身影。最终,李主事的身影消失在西城一条极其幽深、两侧皆是高墙的窄巷尽头。陈文强不敢再跟进去,只在巷口远远瞄了一眼,心下了然——正是昨日他送绸缎的那座宅邸的后门方向!那宅子前门低调,后门更是隐秘,只有一扇不起眼的黑漆小门。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陈文强脑中瞬间成型。他眼神里属于现代煤老板的果决和属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狠劲交织在一起,熠熠生辉。他不再看那幽深的巷子,转身就走,脚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层薄霜覆在石板路上。陈文强亲自驾着一辆不起眼的骡车,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他绕到那座深宅僻静的后巷,耐心地等待着。当那扇黑漆小门“吱呀”一声打开,还是昨天那个收拾得还算利落的管事婆子探头出来张望时,陈文强立刻堆起憨厚又带着点惶恐的笑容,小跑着迎了上去。
“这位嬷嬷,早啊!”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小的……小的是前街新开杂货铺的伙计,掌柜的吩咐,给府上送点过冬的‘暖心炭’试用试用!不要钱!您老行个方便,让小的搁门口就成!”他说着,麻利地掀开油布一角,露出下面码放整齐、每一块都乌黑发亮、大小匀称的蜂窝煤。这是他这几天带着他那帮“苦力队”日夜赶工,用上好煤粉掺了特制黄泥,精心压制晾干的成果,火力足,烟又少。
那婆子皱了皱眉,刚要呵斥,目光却被那油布下露出的东西吸引了。不是常见的柴薪木炭,而是一块块整齐的黑色圆饼,中间还有眼儿,瞧着就稀奇。她狐疑地问:“这是何物?黑乎乎的……”
“这叫‘暖心蜂窝煤’!嬷嬷您可别小看它,”陈文强立刻打起精神,用他那半生不熟、夹杂着现代词汇的推销话术开始忽悠,“省柴火!一块能顶好几斤柴!耐烧,没烟,屋里暖烘烘的还不呛人!掌柜的说啦,专门给府上贵人体验体验这‘极致暖冬体验’,用好了,以后府上用炭,包管‘服务到位’!”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仿佛不经意地又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子,分量恰到好处。
婆子捏了捏袖中的银子,又看看那新奇齐整的蜂窝煤,脸上戒备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行了行了,搁这儿吧,别堵着门。”她挥挥手,算是默许了。
“哎!多谢嬷嬷!您老真是菩萨心肠!”陈文强千恩万谢,动作麻利地将一筐蜂窝煤卸下,放在门边干净处,又殷切地嘱咐了用法,才驾着骡车离开。他脸上憨厚的笑容在转过巷角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布下陷阱后的专注与期待。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两天后的下午,陈文强正在城郊煤场,对着几个偷懒的苦力唾沫横飞地吼着“效率!执行力懂不懂!”,一个穿着体面青布长衫、留着两撇老鼠须的干瘦男人径直找到了他。
来人正是李主事身边那个常露面的长随,姓孙。
孙长随脸上没了前几次在衙门里代主事打发人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反而堆起一种带着点刻意亲近的笑容。“陈掌柜,”他拱了拱手,语气竟有几分客气,“我家老爷请您过府一叙,谈谈那……呃,炭火供奉的事宜。”
成了!陈文强心头狂跳,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的惶恐:“哎哟!李主事召见?荣幸荣幸!孙先生您稍等,容我换身干净衣裳!”
再次踏入户部清吏司那间熟悉的、光线昏暗的公廨,气氛截然不同。李主事那张原本总是板着的、带着几分刻薄气的脸,此刻竟浮着一层淡淡的笑意,虽然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他甚至破天荒地指了指旁边一张铺着半旧垫子的椅子:“陈掌柜,请坐。”
“不敢不敢,主事大人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陈文强连连摆手,姿态放得极低,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李主事的手。那双手保养得比一般官员还要好些,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哎,坐吧坐吧。”李主事端起手边的盖碗茶,慢悠悠地用碗盖撇着浮沫,“你那‘蜂窝煤’,本官……嗯,家里长辈用了两日,甚好。火力足,烟气小,确比寻常柴炭便利。”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听说,你手头积了不少煤渣?想办个正经的煤场?”
“正是正是!”陈文强心中雪亮,立刻打蛇随棍上,脸上挤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小人也是没法子啊,看着那些煤渣堆着,既占地方又怕惹出事端,就琢磨着废物利用,给京城的穷苦百姓添点便宜暖和的炭火。可没有官府的文牒,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来啊!这不,才斗胆几次三番想求大人您给指条明路……”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蓝布小包,轻轻放在李主事手边的桌角,“一点小小心意,给大人买杯茶润润喉。”
李主事的目光在那蓝布包上停留了一瞬,那沉甸甸的分量显然让他满意。他脸上那层浮着的笑意似乎真切了一分。“嗯,为百姓生计着想,倒也是份善心。”他端起茶碗,又呷了一口,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起来,“这炭火供奉,事关京城民生,尤其冬日将近,更是紧要。你那煤渣场……若只是处理渣滓,做些廉价炭火供贫民使用,倒也说得过去,不算僭越。”他放下茶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不过嘛,该走的章程还是要走。场地是否安全?离民居多远?防火如何?转运路线是否扰民?这些,都得有详细的条陈报备上来。本官也好替你向上面陈情,该打点的关节……”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
“懂!小人懂!”陈文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应承,“条陈一定尽快备好!该走的章程,该打点的‘关节’,小人绝不敢让大人费心!只要大人肯为小人这小小的‘便民’煤场说句话,小人感激不尽!”他刻意加重了“便民”二字。
“嗯,你是个明白人。”李主事终于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笑容,挥了挥手,“去吧,先把条陈写好递上来。孙长随会告诉你该找谁。”
走出户部清吏司那扇朱漆大门时,深秋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陈文强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却无比清爽的空气,胸腔里涌动着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成了!那堆“黑金山”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出路!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银钱哗啦啦流淌的声音。这大清的官场,也不过如此嘛!找准了“关节”,敲开了门,里面依旧是赤裸裸的交易。他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几块碎银,盘算着接下来打点具体经办胥吏的开销,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属于胜利者的得意笑容。
“陈掌柜!陈掌柜留步!”
一个尖细急促、带着明显喘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根针一样刺破了陈文强的好心情。
他诧异地回头,只见孙长随小跑着追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急和惶恐的奇怪表情,额头甚至渗出了细汗。
“孙先生?还有事?”陈文强停下脚步。
孙长随跑到近前,左右飞快地扫视了一下,见四周无人注意,才一把抓住陈文强的胳膊,把他往旁边僻静的墙根下拉了拉。他凑得极近,声音压得低如蚊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紧张:
“陈掌柜!你……你昨日送到府上的那批‘暖心炭’,是给谁的?!”
陈文强一愣,不明所以:“啊?不是……不是府上管事嬷嬷收下的吗?说是给府里贵人试用……”
“哎呀!我的陈大掌柜!你闯祸了!”孙长随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哭腔,“那……那批炭,被我们老爷……不,是被府里那位老祖宗!当成孝敬他的新玩意儿,昨晚亲自试用了!在暖阁里点了一夜!”
陈文强更糊涂了:“老祖宗?那……那炭不好用?”他心想,不可能啊,他亲自试过,绝对比普通柴炭强百倍。
“好用!太好用了!”孙长随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暖阁里暖得像春天!老祖宗……老祖宗他……他今早起身,流了一宿的鼻血!燥热难当!大发雷霆!骂……骂那炭火是‘妖物’!是有人存心要烤干了他这把老骨头!”
轰隆!
仿佛一道焦雷在陈文强头顶炸开!他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冻结、碎裂,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坠冰窟,连手指尖都麻木了。
老祖宗……流鼻血……大发雷霆……妖物……
孙长随看着陈文强瞬间惨白的脸,带着哭腔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提醒:“那位老祖宗……可是宫里退了休、在西苑荣养的……冯……冯老公公啊!他老人家一句话,咱们老爷的前程……还有你,陈掌柜,你那煤渣堆……怕是要成你的坟头山了!”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缝挤出来的。
深秋的阳光依旧暖着,陈文强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的背脊。他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只看到孙长随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晃动,嘴里还在一开一合地重复着那令人魂飞魄散的称谓:
“……冯老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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