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夜,本该是暖风醉人,陈浩然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捏着那封刚刚由心腹小厮“偶然”从同僚王师爷废纸篓里捡回来的信笺副本,手指微微颤抖。
信上的字迹是模仿他的笔迹,虽只有六七分像,但措辞之恶毒,用心之险恶,足以让他万劫不复——那是一封用隐语写就、准备“呈交”给江宁织造衙门某位实权书办的密信,内容直指他陈浩然“交通外夷”,私下与几名常驻南京的西洋传教士过从甚密,且有“夹带私货、图谋不轨”之嫌。
“好一个‘交通外夷’……”陈浩然低声冷笑,后背已是一片冰凉。这顶帽子在康熙末年或许还不算太重,但在雍正朝,尤其是李卫这种以侦缉、严苛闻名的能臣手下,稍有不慎就是抄家流放的大罪。
他脑中飞速运转:是了,前几日他为了完善一份关于江宁织造海外贸易拓展(主要是针对日本和东南亚)的策论,确实通过家族关系,请教过一位颇通海外事务的西洋传教士几个问题。此事他自问做得隐秘,竟也被有心人窥了去,还添油加醋,做成了这般杀人的局。
一封精心伪造的密信,将“交通外夷”的致命罪名悬于陈浩然头顶,幕后黑手隐在暗处,危机一触即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密信副本凑到烛火前,仔细审视。模仿笔迹需要时间,打听他与传教士接触需要眼线,将伪造的信件“安排”进那位书办的视线,更需要内应。这绝非王师爷一人所能为,他背后定然还有人。是看他这个“空降”幕僚不顺眼的本地胥吏集团?还是嫉妒他几次公文受到曹頫口头嘉奖的其他清客?
不能自乱阵脚。陈浩然深吸一口气,首先想到的是家族。他立刻铺纸研墨,用只有他与陈文强、陈乐天才懂的、掺杂了简体字和拼音的密语,快速写了一封短信,塞入一个不起眼的信封,吩咐那名绝对可靠的小厮,连夜送往陈家设在南京的紫檀木料商号。
信中将事情原委简要说明,并附上了那封密信副本的临摹件。他需要家族动用他们在南京,乃至通过李卫这条线在江宁官场的人脉,迅速查清两点:一、这封伪造的信是否已经递出?到了谁手里?二、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与此同时,他在曹府内的行为愈发谨慎。对王师爷,他依旧笑脸相迎,仿佛无事发生;对那位可能收到密信的书办,他更是恭敬有加,绝不流露出丝毫异样。他照常处理公文,甚至在一次非正式的书房议事中,再次“不经意”地引用了一段《管子·轻重篇》里的经济思想,来佐证自己关于稳定丝绸价格的建议,引得曹頫微微颔首。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得镇定自若,甚至要比平时更加出色,任何一点慌乱都可能成为对方攻击的突破口。
内心的压力却无处排遣。夜深人静时,他会拿出自己那本用硬壳账簿伪装的“私人笔记”,记录下这惊心动魄的遭遇。“……穿越前只觉得办公室政治够狠,没想到古代的体制内,动辄就是要人性命。‘交通外夷’,这罪名真是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跟着文强叔去卖紫檀,至少不用时刻担心脑袋搬家。”写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又在旁边用小字补上一句吐槽:“或许可以开发个副业,写本《论穿越者在封建官场的生存概率及风险对冲策略》,保证比《石头记》手稿还畅销——如果我能活到出版的那天的话。”
家族的反应比预想的还要快。仅仅两天后,陈乐天亲自扮作送货的伙计,来到了曹府后门与陈浩然“偶遇”。借着清点木料样本的间隙,陈乐天低声道:“信截住了。李家那位在按察使衙门当差的远房亲戚出了大力,发现那封伪造信根本没进织造衙门的公文流转,而是被人直接塞到了那位书办私宅的门缝里。看来对方也不想把事情完全闹到明面上,估计是打着借刀杀人、匿名举报的主意。”
陈浩然心中稍定,截住了就好,至少赢得了时间。“源头呢?”
“有点眉目了。”陈乐天声音更低了,“顺着王师爷这条线摸,他最近和织造府里管库房的一个姓赵的管事走得特别近,而那个赵管事,是京城里某位贝子爷门下包衣的亲戚。我们推测,可能不是你日常公务得罪了人,而是曹大人这边……风头太劲,或者碍了谁的眼,有人想先剪除他身边这些看似得用的羽翼,敲山震虎。”
陈浩然瞬间明了。曹家这艘船,看着还光鲜,内里的亏空已是众所周知,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自己这个有些“奇思妙想”的幕僚,恐怕在某些人眼里,成了曹頫可能借以翻盘或者加深圣眷的变数,故而欲除之而后快。这是一场他无法置身事外的风暴前奏。
正当他思索如何利用这个信息进行反击时,一个更意想不到的转折出现了。次日,曹頫突然将他召至内书房,脸色凝重。陈浩然心中咯噔一下,以为东窗事发。却见曹頫从书案下取出一个锦盒,推到他面前:“浩然,你来看看此物。”
陈浩然依言打开,里面是一尊做工极其精湛的紫檀木雕如意,木质乌黑发亮,包浆温润,雕工更是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心中诧异,不明所以。
曹頫叹了口气,语气复杂:“这是怡亲王(胤祥)府上一位得力管家,日前南下公干,顺道来看我,特意转交的。说……是王爷赏给你‘家中长辈’的,表彰其进献的紫檀家具样式新颖,做工扎实。王爷还带话,让你安心做事,莫要理会外面的闲言碎语。”
陈浩然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全明白了!家族不仅动用了李卫的关系截住了诬告信,更是绕了个大圈子,走通了怡亲王胤祥的门路!这尊如意,哪里是赏给“家中长辈”的,分明是怡亲王在对他陈浩然,以及他背后的“家族”表示一种不动声色的关注和回护!那句“安心做事,莫理会闲言碎语”,更是直接点明了有人构陷之事,并且表明了怡亲王已知情,甚至可能已经出手敲打了幕后之人。
这一手“围魏救赵”,玩得漂亮至极!既化解了他的危机,又给足了他和曹頫面子,还将陈家的商业活动与怡亲王这棵大树隐隐联系了起来。他立刻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感激:“卑职……卑职谢王爷恩典,谢大人关爱!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期望!”
曹頫看着他,目光深邃,点了点头:“看来,你家……颇不简单啊。也好,有王爷这句话,我也能少些顾忌。你好生做事,我曹頫,不会亏待真心办事之人。”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倚重。
从曹頫书房出来,陈浩然感觉像是打了一场高强度的心智攻防战,身心俱疲,却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王师爷再见他时,眼神闪烁,多了几分敬畏和不安,想必也听到了些许风声。那位赵管事,没过几天,就因“库房管理疏漏”被调去了闲职。
当晚,他再次翻开笔记,心情已大不相同。他详细记录了这场风波的全过程,尤其是家族力量与高层政治博弈如何交织,最终扭转局面的经过。“……体制内生存,能力是基础,但关键时刻,人脉和靠山才是保命符。穿越者的先知优势,在具体的人际倾轧中,有时还不如一个实权人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此次能过关,七分靠家族运筹,三分靠运气(恰好怡亲王对紫檀家具有兴趣)。自身能做的,唯有谨慎,再谨慎。”
他写下最后一句总结,吹熄了烛火。窗外月色朦胧,曹府的重重屋脊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他知道,经过此事,他在曹頫心中的分量必然加重,但也彻底被卷入了更复杂的权力网络之中。怡亲王的援手并非无偿,这份“赏识”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期望或代价?而那个隐藏在贝子爷身后的对手,这次受挫后,是会暂时收敛,还是会酝酿更凶狠的反扑?
陈浩然倚仗家族与怡亲王的间接关系化解了此次危机,但也因此更深地卷入高层博弈。怡亲王突如其来的“赏识”是福是祸?幕后黑手暂时蛰伏,下一次的阴谋又将何时、以何种方式袭来?这一切,都如同窗外的夜色,深沉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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