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煤炉一夜爆红,却引来同行狠辣仿造;年小刀市井手段频出,却难敌背后黑手阴招。正当陈家焦头烂额之际,怡亲王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前……
夜色如墨,将京城裹挟在一片沉寂里。
白日喧嚣散去,只余更夫梆子声,悠长而空洞,在巷陌间回荡。陈家大院的书房,却仍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两个对坐的人影。
“……三百五十具,城南‘永旺炭行’的订单,钱款已结清。”陈文强将一本簇新但纸张粗糙的账册推到妻子赵兰面前,手指点着墨迹未干的那行数字,声音里带着一丝竭力压抑的亢奋,却又缠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赵兰就着跳动的油灯光,细细看去,眉眼间先是绽开惊喜,随即又染上忧虑。“又是一家炭行转订咱家的煤炉……这已是本月第四家了。文强,这钱赚得,我心里头发慌。”
不过月余光景,陈家改良的“聚火省煤炉”凭借着实打实的旺火耐烧、节省煤炭,加之陈文强捣鼓出的“买炉赠一月蜂窝煤”、“老客带新客折价”等新鲜法子,竟似一阵狂风,卷动了京城低阶官吏、寻常富户乃至部分营生不错的小商人家的灶膛。订单雪花般飞来,那处依托着小煤窑建起的简陋工坊,日夜赶工,出炉的速度仍赶不上需求。
财富如同春汛时的河水,眼见着涨了起来。院墙新葺,仓房里堆着预备给小妹陈雪儿添置古筝的银钱,饭桌上有肉的日子也多了。暴发户的名声,便在这陡然窜起的家势里,不胫而走。
“慌什么?”陈文强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身子往后靠上那张自己打制的、算不上舒适的木椅,“东西好,自然有人买。那些守着柴炭、旧式煤炉不肯变通的,被挤垮是迟早的事。”他话虽硬气,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这成功来得太快,太猛,如同脚底踩着不断垒高的积木,明知摇摇欲坠,却已无法轻易下来。
“树大招风。”赵兰声音低了下去,“我今日去市集,听见有人嚼舌根,说咱家的炉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用了歪门邪道的法子……”
“妇人闲话,理它作甚。”陈文强打断她,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就在这时,院门被拍得山响,在静夜里格外惊心。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抹一直隐在暗处的惊悸。
来的是年小刀。
他一身短打沾染着夜露与尘土,额角带汗,气息微促,那双平日里总带着三分惫懒、七分精明的眼睛,此刻烧着两簇火。
“强哥,嫂子,出事了!”他跨进门,也顾不上礼节,抓起桌上凉透的茶水灌了一口,“西市‘利发铁匠铺’,还有南城‘赵家作坊’,都开始往外卖跟咱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煤炉了!”
陈文强心头猛地一沉。
赵兰失声:“这么快?他们……他们怎么造出来的?”
年小刀一抹嘴,恨声道:“还能怎么造?拆了咱们卖出去的炉子,照葫芦画瓢呗!工糙些,铁皮薄得像纸,但那内外结构,特别是你们改的那个能聚火、省煤的炉膛,学了个七八成!价钱,比咱们低三成!”
仿造,终于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直击要害。低价,永远是市井争夺最野蛮也最有效的武器。
陈文强腮边肌肉绷紧,沉默片刻,才问:“咱们的炉子,他们一时半会学不透彻。铁皮厚度、内胆的耐火泥配方、蜂窝煤的压制模具,他们……”
“强哥!”年小刀急道,“买那些便宜炉子的人,哪管你铁皮厚薄、泥料好坏?他们只认便宜,只认样子差不多!那两家背后,站着的是‘泰源炭行’的王扒皮!那老小子,仗着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沾亲带故,已经放话出来,要让咱这‘外来户’知道知道,京城这碗饭,不是谁都能端的!”
泰源炭行,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柴炭商,陈家煤炉的兴起,无疑动了他们最大的一块奶酪。此前的小打小闹试探,如今终于图穷匕见。
接下来的几日,阴招接踵而至。
先是工坊运煤渣的小工被人无故殴打,虽未伤筋动骨,却吓得几个胆小的短工辞工而去。接着,两家长期订购陈家蜂窝煤的茶楼,掌柜的支支吾吾表示“暂不需要了”,打听之下,才知是有人“打了招呼”。年小刀带着几个相熟的市井兄弟想去理论,反被一伙不明身份的彪悍闲汉围住,险些酿成斗殴,亏得他滑溜,才带着人脱身。
空气里弥漫起硝烟味。陈家的产业,如同暴风雨中骤然富丽起来的屋舍,梁柱已被蛀空,窗棂在风中咯咯作响。
家庭会议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召开。
连平日里埋头读书、不问俗务的长子陈青山,和专注于习练新曲、梦想着进入更高门第表演的小妹陈雪儿,都察觉到家中的低气压,默然坐在角落。
“降价!”陈文强的大哥,一向掌管着煤窑开采的陈文富,红着眼睛,梗着脖子道,“他们低三成,咱们就低四成!看谁耗得过谁!咱们好歹还有个小煤窑顶着,成本总比他们低些!”
“万万不可!”赵兰立刻反对,声音因焦急而有些尖利,“大哥,咱们前期投入那么多,工钱、料钱、打点的花费,都指着这笔生意回本。再降,就是亏本赚吆喝!而且一旦降下去,日后还想涨回来就难了!咱们的家底,经不起这样耗!”
“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客人被抢光?等着王扒皮那伙人把咱们彻底踩死?”陈文富猛地一拍桌子。
“可以……是否可以想办法,让怡亲王府那边……”赵兰的目光投向陈文强,带着一丝希冀。毕竟,能得王府青睐,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订单,也是一张无形的护身符。
陈文强苦涩地摇了摇头:“王府的订单,是给紫檀摆件保养和雪儿姑娘教习古筝的酬劳,与煤炉生意是两码事。王爷何等身份,岂会为我们这等市井商贾的争斗出头?贸然求助,只怕适得其反,连那点好不容易建立的联系也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家人惶惑的脸,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年小刀身上。“小刀,市面上的情况,你最熟。除了硬拼价格,还有没有别的路子?”
年小刀挠了挠头,脸上惯有的嬉笑早已不见:“强哥,王扒皮这次是下了血本,联合了好几家炭行,一起挤压咱们。他们本钱厚,路子野,黑白两道都有人。光靠咱们现在这点人手和名声,硬碰硬,胜算不大。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咱们能有他们绝对仿造不来的东西,或者,找到更大的靠山,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更大的靠山?谈何容易。怡亲王遥不可及。而绝对仿造不来的东西……技术壁垒,在缺乏专利保护的年代,脆弱得如同一层窗纸。
陈文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穿越者的知识,能让他改良炉具,却似乎无法应对这古老帝都盘根错节的利益罗网。他握紧了拳,指节泛白。
难道,这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就要被这盆脏水兜头浇灭?
又煎熬了几日。
仿造炉具凭借低价,确实抢走了不少底层客户。虽因质量粗劣,已有抱怨之声,但“泰源炭行”等人似乎意在搅局,并不在乎口碑,只求尽快将陈家这匹黑马打落马下。工坊的产量被迫降低,积压的原料和成品占据着库房,也占据着每个人的心头。
这天下午,阴云低压,闷得人喘不过气。
陈文强正与年小刀在工坊里,对着几具被拆解开的仿造炉具,试图找出其致命缺陷以作反击宣传,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车马声,以及街坊隐隐的骚动。
一名穿着体面、面容肃穆的中年管事,在两名小厮的陪同下,径直走进了这处弥漫着煤灰和铁锈味的院子。他目光扫过简陋的工棚和满手黑污的工匠,最后落在闻声迎出来的陈文强身上,并未流露丝毫鄙夷,反而带着一种审慎的客气。
“可是制作‘聚火省煤炉’的陈文强,陈东家?”管事的声音平稳,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正是在下。不知贵客是……”陈文强心头一跳,面上竭力保持镇定。
管事从袖中取出一份泥金帖子,双手递过:“鄙姓李,在怡亲王府外院当差。奉王府长史之命,特来下帖。”
怡亲王府!
陈文强只觉得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强稳心神,双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帖子。年小刀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圆,大气都不敢出。
帖子内容简洁,却字字千钧。王府欲定制一批特制煤炉,要求比市面所售更为精良,需具备更佳的取暖效能,且在外观上需符合王府规制,不能过于粗陋。并指明,要陈文强三日后,携详细样图及报价,亲至王府外务处呈览。
“这……李管事,不知王府何以……”陈文强试图探问缘由。
李管事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陈东家的煤炉,近日在京城声名不小,连王府采办也有所耳闻。恰逢王府别院需更换一批旧式火盆,长史大人便吩咐下来,寻那做得好的问问。陈东家,好生准备,莫要辜负了王府的看重。”
他没有多留,交代清楚后便转身离去,马车辚辚,消失在巷口。
工坊内外,一片死寂。方才的压抑和焦灼,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得七零八落。
年小刀猛地蹦起来,狠狠一拳捶在旁边的木柱上,脸涨得通红:“强哥!怡亲王!是怡亲王府!咱们……咱们有救了!”
陈文强紧紧攥着那份帖子,冰凉的纸质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得他手心发汗。巨大的惊喜之后,是更深的疑虑和沉重。王府的订单,是救命的稻草,还是……更汹涌的旋涡?
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低语:“王府的订单……他们,真的只是看中了煤炉么?”
王府下帖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让本已濒临绝望的陈家人瞬间沸腾。
赵兰喜极而泣,拉着陈雪儿的手不住念佛。陈文富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反复念叨着“皇天不负苦心人”。连一向沉静的陈青山,眼中也闪动着光彩。
唯有陈文强,在最初的激动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他将年小刀单独唤到书房。
“小刀,别高兴太早。”陈文强将那份帖子放在桌上,手指轻点,“王府这订单,来得太巧了。”
年小刀一愣:“强哥,你的意思是?”
“我们正被泰源炭行往死里逼,王府就递来了橄榄枝。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陈文强目光锐利,“怡亲王胤祥,那是当今圣上最倚重的兄弟,总理户部,管着天下的钱粮税赋。他府上的人,会无缘无故关注到我们这不起眼的煤炉生意?还恰好在我们最难的时候?”
年小刀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王府早就知道我们?甚至……知道我们现在的麻烦?”
“未必是刻意关注,但京城这点风吹草动,尤其涉及到新兴的、可能影响柴炭课税的行当,王府那边,未必全然不知。”陈文强沉吟着,“我怀疑,这或许是一次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我们的成色。煤炉或许是真需要,但借此观察我们这个人,我们的行事方法,恐怕才是更深层的目的。别忘了,我们之前给王府送过紫檀摆件,雪儿也去教过琴。在王爷眼里,我们陈家,或许不单单是卖煤炉的,还是‘有点意思’的匠户,或者……别的什么。”
年小刀听得头皮发麻:“这……这京城里的水,也太深了。”
“所以,这份订单,是机遇,更是考验。”陈文强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在晚风中摇曳的老槐树,“做好了,我们或许真能借此站稳脚跟,让王扒皮之流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打压。可若是做不好,或者其中出了什么纰漏,得罪了王府,那便是灭顶之灾,比十个泰源炭行加起来都可怕。”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年小刀:“小刀,这几日,你动用所有关系,给我死死盯住泰源炭行和王扒皮的动静!王府下帖的消息恐怕瞒不住,我担心他们狗急跳墙,会在我们觐见王府之前,再出什么阴招!”
“明白!”年小刀重重点头,脸上恢复了市井儿的狠厉与机警,“我这就去安排,绝不让那些杂碎坏了咱们的大事!”
夜色再次笼罩陈家。
白日的狂喜已被一种更为复杂的紧张感取代。赵兰细心熨烫着陈文强唯一一件能见客的、半新不旧的靛蓝色长衫。陈雪儿默默将自己的古筝擦拭得一尘不染,仿佛这样也能为父兄分担一丝压力。陈文富则带着工坊里最可靠的老师傅,连夜筛选最好的材料,反复测算特制煤炉的尺寸与构造。
书房里,油灯再次亮起。
陈文强铺开粗纸,手持炭笔,却久久没有落下。他的脑海飞速运转,结合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此世积累的经验,构思着既能满足王府要求,又能彰显独特匠心的设计方案。不仅要取暖高效,还要安全、美观,甚至……可以融入一些符合王府气度的、低调的巧思。
这不仅仅是一个煤炉,这是陈家能否在这帝都裂开一道缝隙,真正扎根下去的投名状。
他想起日间李管事那审慎而客气的眼神,想起年小刀打听来的、关于怡亲王胤祥“贤王”名声的零星评价,想起那看似遥不可及、却又仿佛能感受到其呼吸的皇权阴影。
“王爷……您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呢?”他对着跳跃的灯焰,无声自问。
窗外,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些许,露出一弯清冷的弦月,和几颗疏朗的星子,将微弱而坚定的光辉,洒向这间被希望与危机同时扼住咽喉的院落。
陈文强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夜气,炭笔终于落下,在纸上划出清晰而有力的线条。
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坦途,这一步,必须稳稳地迈出去。
而此刻,在京城另一处深宅大院内,泰源炭行的王掌柜,也正对着一名心腹家人,面色阴沉地吩咐着什么。烛光摇曳,映得他半张脸隐在暗影里,格外狰狞。
“怡亲王府?哼,倒是小瞧了他们攀附的本事……去,给我仔细查查,王府为何会找上他们!另外,那件事……可以开始安排了。”
家人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夜,还很长。风暴,并未因一缕微光而止息,反而在暗中酝酿着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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