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炉火照暗夜,家书抵万金
腊月的京城,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屋檐巷角,带起一阵阵呛人的煤烟与尘土的混合气味。陈家大院的书房里,却温暖如春。新改良的“文强式”高效煤炉烧得正旺,炉膛里的蜂窝煤泛着沉稳的红光,将热量均匀地释放出来,驱散了严冬的寒意。
陈文强披着一件厚实的棉袍,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一本粗陋账册上。煤窑的产出、蜂窝煤的销量、煤炉的预订数量……数字在不断攀升,财富如同炉中的炭火,看似平静,内里却蕴藏着灼人的能量。然而,他眉宇间却不见多少喜色,反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大哥,”三弟陈文弱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冷风,他搓着手,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红光,“好消息!怡亲王王府的管事又派人来了,说年前还要追加五百个煤炉,三百担蜂窝煤!点名要咱们最新款,带聚热罩的那种!”
这原本是值得庆贺的大单,陈文强却只是抬了抬眼,声音平静无波:“嗯,知道了。告诉作坊,加紧赶工,务必在腊月二十前交付第一批。质量把关要更严,尤其是供给王府的,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陈文弱察觉到他情绪不高,凑近了些,低声道:“哥,你这是怎么了?自从接了王爷的订单,咱们家这‘黑金’生意算是彻底立住了脚跟,连带着紫檀家具和学堂里古筝班的报名都热闹了许多。外面多少人眼红得滴血,你怎么反倒心事重重的?”
陈文强叹了口气,将账册合上,指了指窗外昏沉的天色:“树大招风啊,文弱。你看这京城,看似平静,底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这块突然肥起来的肉。王爷的订单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柴炭行会的那几位,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陈文弱一愣,回想了一下:“表面上倒是消停了不少,价格战也歇了。不过……听说他们私下聚会频繁,而且,年小刀那边递来消息,说有几个生面孔在咱们煤窑和作坊附近转悠,不像是寻常百姓。”
“年小刀……”陈文强咀嚼着这个名字,那个混不吝却讲义气的市井头目,如今也算是陈家半个合作伙伴,负责一部分煤炭的运输和市井渠道的安保。“他的人盯着就行,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正说着,书房门又被敲响,进来的是二妹陈雪茹,她手里拿着一封书信,神色有些异样:“大哥,老家来信了。是……六叔公亲自写的。”
“六叔公?”陈文强心头一跳。老家宗族,在他们一家初来京城艰难挣扎时少有问津,如今他们刚刚崭露头角,这封信便不期而至。他接过信,信封是廉价的毛边纸,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他挥挥手,让弟妹先出去。
独自在炉火旁坐下,陈文强拆开了信。信中的文字文白夹杂,透着长辈的矜持与不易察觉的急切。六叔公先是惯例问候,追忆了一番他父亲的旧事,话锋随即一转,先是赞扬陈文强“于京城创下一番基业,光耀门楣,族中与有荣焉”,接着便提到族中今年收成不佳,祠堂年久失修,族学经费捉襟见肘,最后,委婉地提出,希望“贤侄孙能念在同宗之谊,酌情襄助”,并暗示“族中亦有数名年轻子弟,慕京城繁华,愿往助一臂之力”。
信纸在陈文强手中微微颤抖。这不是简单的求助,这是一支来自宗族的试探,甚至可视为索求。襄助银钱尚在其次,那“愿往助一臂之力”的族中子弟,分明是想插手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产业。这“黑金”的诱惑,不仅引来了外部的豺狼,也招来了内部的蛀虫。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这封薄薄的家书,比之前面对的任何商战冲突,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家庭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召开。煤炉带来的温暖,似乎也无法驱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陈文强将六叔公的信内容简单复述了一遍。话音刚落,母亲王氏就先抹起了眼泪:“唉,当初咱们最难的时候,族里也没见谁伸把手……如今这……这开口就是钱,还要塞人过来,这……”她性子软,既心疼儿子挣下的家业,又怕得罪族中长辈,落下不孝不悌的名声。
“凭什么!”陈文弱年轻气盛,猛地一拍桌子,“咱们起早贪黑,冒着风险挖煤、改良炉子,跟地痞流氓周旋,跟大商行打价格战的时候,他们在哪里?现在看咱们靠着王爷的订单发达了,就想来摘桃子?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这钱不能给,人更不能要!”
陈雪茹相对冷静,她蹙着秀眉:“大哥,文弱的话虽冲,但理不糙。族中情况我们不了解,若真是艰难,接济一些也无妨,就当全了父亲的面子。但这派人过来……咱们的生意刚刚步入正轨,各个环节都需要可靠的人手。族中子弟良莠不齐,若来了不听调度,甚至倚老卖老,岂不是添乱?再者,他们若将咱们的技艺、渠道学了去……”
“学了去倒还是小事,”陈文强沉声接口,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我怕的是,他们根本不懂这京城的水有多深。怡亲王这块牌子看着光鲜,底下多少人眼红?柴炭行会虎视眈眈,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王爷的一举一动。我们行事尚且如履薄冰,若来了几个不知轻重、打着王府和陈家旗号在外招摇的族人,顷刻间就能惹来大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家人:“这已不仅仅是银钱的问题,而是关乎我们陈家能否在京城真正立足,能否守住这份家业的根本。宗族……有时候是主力,有时候,却是最难以摆脱的束缚。”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管家匆匆来报:“大爷,不好了!咱们送往城西‘刘记’杂货铺的蜂窝煤,在半道上被人截了,送货的伙计也被打了!”
屋内瞬间寂静。陈文弱豁然起身:“一定是柴炭行会那帮王八蛋!他们不敢明着来,开始玩阴的了!”
陈文强眼神一冷,之前的忧烦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文弱,带上人,拿上家伙,先去把伙计接回来医治。雪茹,去请隔壁巷子的李大夫。娘,您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他转身从墙上取下一把装饰用的佩刀——虽然更多是象征意义,但此刻握在手中,却带来一丝冰冷的力量感。炉火依旧温暖,但他知道,真正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处理完送货被截的突发事件,安抚好受伤的伙计和受惊的家人,已是深夜。陈文强疲惫地回到书房,却发现年小刀不知何时已等在那里,正自来熟地拿着火钳拨弄着炉子里的煤块。
“陈老板,你这炉子是真不赖,”年小刀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市井特有的油滑和实在,“大冷天的,有个这玩意儿,比抱着婆娘还暖和。”
陈文强在他对面坐下,揉了揉眉心:“年兄,深夜到访,不只是为了夸我的炉子吧?”
年小刀嘿嘿一笑,放下火钳,脸色正经了些:“听说你今儿个遇到点麻烦?城西那一片,是‘黑虎帮’的地盘,那帮杂碎,认钱不认人。我查了,背后指使的,是‘永盛柴炭’的东家,姓赵的那个老小子。”
“果然是他们。”陈文强并不意外。
“不过,这事儿有点蹊跷。”年小刀压低了声音,“那赵老抠门儿是出了名的,这次出手却大方得很。而且,我手下兄弟听到点风声,说他们最近和……和你们老家来的几个人,走得挺近。”
“什么?”陈文强猛地坐直了身体,“老家来的人?”
“没错,大概三四个人,领头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学究模样,姓陈。”年小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陈老板,你这‘黑金’生意,不光是外面狼盯着,家里好像也进了耗子啊。”
一股寒意从陈文强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族中之人,竟然和竞争对手勾结在了一起?是为了施压,还是另有所图?这远比单纯的商业竞争或宗族索求更加凶险复杂。
就在这时,陈雪茹再次匆匆而来,这次她手里拿的不是信,而是一张制作精良的请柬。“大哥,怡亲王府送来的。王爷明日午后在府中设‘暖炉小宴’,点名请你务必到场,还说……若有新巧的玩意,不妨带去一观。”
怡亲王的邀请,在这个微妙时刻到来,宛如一道强光,刺破了重重迷雾。是机遇,也是考验。王爷的“暖炉小宴”,绝不仅仅是喝茶聊天那么简单。
陈文强盯着那张请柬,脑海中飞速盘算。柴炭行会的阴招、族人的暗中勾结、王府的突然邀请……几股力量交织在一起,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必须做出抉择。
第二天,陈文强带着两个精心包装的煤炉,以及一整套绘有简单图样的“家庭高效取暖解决方案”草图,准时出现在了怡亲王府。宴会设在一间暖阁内,除了胤祥,还有几位看似清客幕僚的人物,气氛轻松随意。
胤祥对陈文强带来的新式煤炉很感兴趣,尤其对那个可调节火力的设计赞不绝口。陈文强趁机阐述了集中采购、统一配送、以及针对不同规模院落定制的“取暖套餐”概念,这超越了单纯卖煤卖炉子的范畴,更像是一套服务方案。
胤祥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一位心腹师爷。他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凋零的庭院,忽然问道:“陈文强,你的煤炉很好,想法也新奇。可知如今京城内外,有多少人靠着砍柴、贩炭为生?”
陈文强心中凛然,知道正题来了。他恭敬回答:“回王爷,小人粗略估算,不下数千户。小人的蜂窝煤虽价廉物美,但确实触动了不少人的生计。”
“嗯,”胤祥转过身,目光锐利,“有人将状子递到了我这里,说你垄断煤源,哄抬物价,排挤同行,致使无数樵夫炭户生计无着。甚至……还有人弹劾你,借王府之名,行不法之事。”
陈文强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王爷明鉴!小人从未垄断煤源,京西小窑产量有限,仅能供应部分需求。蜂窝煤价格低廉,实为让利百姓,何来哄抬物价?至于排挤同行……商业竞争,各凭本事,小人从未用过下作手段。反倒是小人运送煤炭的车队屡遭拦截,伙计被打,此事年小刀头目可作证。至于借王爷之名,小人更是万万不敢!王爷仁德,垂青小人之物,小人唯有兢兢业业,以报王爷知遇之恩,绝不敢有损王爷清誉!”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双手奉上:“王爷,此乃小人整理的,关于推广蜂窝煤后,可能产生的新的营生机会,如煤炭运输、炉具制造维修、废煤渣再利用(可作铺路、制砖)等,或可吸纳部分受影响之人。此外,小人愿将最新煤炉制作图样献与王府工坊,若能由王府统筹,推广此利民之物,惠及更多百姓,则小人幸甚!”
这是他苦思冥想后的破局之策。独自占有技术,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将部分利益甚至技术让渡出去,捆绑上王府这艘大船,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并将蛋糕做大。
胤祥接过册子,翻看了几页,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沉默片刻,忽然笑道:“你倒是舍得。起来吧。本王不过试你一试。你若只知逐利,不识大体,今日也就不会与你说这番话了。”
他走到陈文强面前,低声道:“你那族中来人,与永盛柴炭的勾连,本王已知晓。此事,本王替你挡了。不过,你自己的家事,还需你自己料理干净。这‘黑金’之利,诱人亦烫手,你好自为之。”
从王府出来,陈文强只觉得恍如隔世。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胤祥的最后几句话在他耳边回响。“替你挡了”意味着王爷正式介入了这场纷争,这是最强的庇护;“家事自己料理”则是警告,也是划下的界限。
回到家中,他将弟妹召集起来,简要说明了王府的态度,隐去了族人与外人勾结的具体细节,只说是王爷出面调停了与柴炭行会的矛盾。
“事情暂时过去了,”陈文强看着面露喜色的家人,语气却异常沉重,“但危机并未解除。王爷能护我们一时,不能护我们一世。归根结底,我们要自身足够强大,行事足够谨慎。”
他看向陈文弱和陈雪茹:“文弱,从明日起,加强所有作坊、铺面的护卫,招募一些可靠的人手,规矩立起来。雪茹,账目要更加清晰,与王府的往来,每一笔都要有据可查。给老家的回信,我来写。”
他提笔濡墨,给六叔公回信。信中,他语气恭谨,首先表达了对族中困难的关切,承诺会寄回一笔银钱用于修缮祠堂和补贴族学,数额足以显示诚意,但又不会让人觉得他财富无尽。接着,他笔锋一转,极力描述京城谋生之艰难,形势之复杂,提及“近日因生意之事,几惹上官非,幸得贵人斡旋方得平息”,婉言谢绝了族中子弟前来“相助”的提议,并表示待日后基业稳固,再寻机回报乡梓。
这封信,软硬兼施,既全了宗族情面,又划清了界限。
信送出去后,陈文强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炉火依旧旺盛,映照着他沉思的脸庞。他成功地化解了来自外部和内部的第一波冲击,借助王爷的势力站稳了脚跟。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暴发户”的标签已经贴上,未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险。王爷的庇护是一把双刃剑,他在享受便利的同时,也彻底被打上了“怡党”的烙印,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更深层次的漩涡。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忽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院子里。
陈文强猛地警醒,吹熄了书桌上的油灯,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光下,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积雪反射着清冷的光。然而,就在院墙的阴影下,他似乎看到了一样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用黑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物件。
那是什么?是谁留下的?警告?还是……又一个麻烦的开端?
陈文强的心,缓缓沉了下去。炉火在身后噼啪作响,温暖着房间,却无法驱散他心中那愈加强烈的不安。这“黑金”之路,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薄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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