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尚未完全驱散紫檀工坊院内的薄雾,陈文强已站在新运抵的一批檀木前,手指抚过木料上细腻的纹理。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补充原料了——京中那些新晋的官员富户,对“陈家紫檀”的追捧近乎狂热。
“东家,账房刘先生请您过去一趟。”管事的脚步声略显急促。
陈文强转身,看见刘账房手里捏着账簿,面色不太好看。
“文强,你看这个。”刘账房将账本摊开在院中的石桌上,手指点着近三个月的出货记录,“紫檀家具的订单量增加了七成,可净利只涨了两成不到。”
陈文强俯身细看,眉头渐渐锁紧:“采购成本怎么涨了这么多?”
“这就是蹊跷之处。”刘账房压低声音,“我暗中打听过,京中几大木料商像是约好了似的,紫檀木报价全线上调三成。更怪的是,城南新开了三家木器行,专做仿咱们样式的家具,价格却只有咱们六成。”
陈文强心头一凛。他早料到生意做大会引来眼红,却没料到攻势来得如此迅猛协调。
“还有更糟的。”刘账房翻开另一页,“煤炉那边也出问题了。昨天西城三个代售点同时来报,说有人散播谣言,说咱们的煤炉用久了会闷死人,还扯出前年京郊真有户人家煤烟中毒的旧事。”
“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吗?”
“暂时还没,但年小刀手下的小子们探到点风声,说看见柴炭行会的王掌柜和那几个新开木器行的东家一起吃过酒。”
陈文强直起身,望向工坊里忙碌的匠人。晨光中,刨花飞扬如金屑,锯木声此起彼伏,一片兴旺表象之下,暗流已汹涌而至。
“先按兵不动。”他沉吟片刻,“让煤炉作坊加紧赶制那批改良的新款,通风口加大一倍的那个型号。紫檀家具这边...把下个月要出的那套‘岁寒三友’系列提前,做工再精细两分,每套配上古筝师傅现场调音服务。”
“这是要抬高价?”
“不,原价不动,但限量十套,只卖给老主顾推荐的客人。”陈文强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他们想打价格战,我们就玩稀缺性。”
刘账房若有所思地点头,刚要转身,又被叫住。
“还有,让二弟今晚回家吃饭,就说...家里有大事商议。”
掌灯时分,陈家大堂里气氛凝重。
陈文强将日间的情况说完,环视围坐在八仙桌旁的家人们。父亲陈老汉闷头抽着旱烟,母亲王氏不安地搓着手绢。二弟陈文盛刚从煤窑赶回,袖口还沾着煤灰。三妹陈文秀安静地坐在角落,手里却紧攥着近日古筝学员的名册——那上面也有三个学生突然退学,理由含糊。
“这是有人在下连环套。”陈文盛年轻气盛,一掌拍在桌上,“煤窑那边也不安生,最近总有生面孔在矿场周围转悠,昨天还逮住一个假装走错路的,腰间别着柴刀!”
“官府那边打点过了吗?”陈老汉终于开口。
“该送的都送了。”陈文强苦笑,“但顺天府的王师爷昨天暗示,说有人往上递了话,说咱们煤窑的开采‘不合旧制’,虽没明着为难,但手续续批的事怕是会拖。”
一直沉默的陈文秀轻声插话:“我今日去王府教琴,听侧福晋房里的丫鬟悄悄说,最近有御史在朝上提了‘商贾逾矩’的事,虽没点名,但句句都像冲着咱们这种突然发家的。”
屋内陷入寂静,只有油灯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王氏突然抹起眼泪:“早说这钱赚得烫手...咱们庄户人家,本本分分种地多好...”
“娘,现在说这个晚了。”陈文强语气温和却坚定,“咱们已经上了这条船,要么学会在风浪里掌舵,要么等着翻船。”
“大哥说得对。”陈文盛挺直腰板,“他们越是联手打压,越说明咱们做对了,戳到他们痛处了!”
陈老汉磕了磕烟杆:“强子,你心里有章程没?”
陈文强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京城简图前,手指从紫檀工坊、煤窑、蜂窝煤作坊、古筝学堂几个点一一划过,最后停在怡亲王府的位置。
“他们攻势虽猛,但犯了个错——太分散了。”他转过身,眼中闪动着家人许久未见的光芒,“木料商想抬价,仿冒商想压价,柴炭行造谣,官府拖延...看似四面楚歌,实则各怀心思,并非铁板一块。”
“你的意思是...”
“咱们不跟他们硬碰硬,而是...”陈文强的手指在图上画了一个圈,“织一张自己的网。”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陈家人听到了一套他们从未想过的谋划。
紫檀家具不再全面铺货,而是转为定制预约,每件附带独一无二的编号和保养手册;煤炉销售捆绑蜂窝煤,购炉者首月煤价减半,但需登记住址;古筝学堂推出“家学传承”课程,专教官宦人家女眷,每季末举办内堂雅集...
“这些法子怪是怪,可怎么就连成网了?”陈文盛挠头。
陈文强笑了:“因为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做同一件事——把客人变成自己人。”
他正要细说,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不多时,管家引着一人匆匆而入,竟是怡亲王府的长随赵安。
“陈老板,王爷有请,现在就得去。”
满座皆惊。戌时已过,若非急事,怎会此刻相召?
陈文强与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抓起外袍便随赵安出门。马车在宵禁前的街道上疾驰,车窗外的灯笼流光般向后掠去。他心中飞快盘算:是福是祸?订单有变?还是王爷听说了什么?
怡亲王府书房内,胤祥并未穿着常服,而是一身靛青便装,坐在暖榻上煮茶。见陈文强进来,他摆手免了礼,示意对方坐到对面。
“深夜叫你来,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胤祥推过一盏茶,开门见山,“今日工部有人上折子,说京城近来煤炉盛行,恐酿火患,提议设限。”
陈文强心头一紧,面上却平静:“王爷明鉴,草民的煤炉都加了隔热门和灰屉,防火比旧式炭盆强上许多。”
“本王知道。”胤祥啜了口茶,“但你可知这折子背后是谁?”
“请王爷指点。”
“恭亲王。”胤祥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他府上的管事,暗中入了柴炭行会的股。”
陈文强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市井手段背后,竟隐约晃动着皇亲国戚的影子。他后背渗出冷汗,自己这点生意,何时卷进了这种层面的博弈?
“怕了?”胤祥似笑非笑。
“说不怕是假话。”陈文强老实回答,“但草民更疑惑,这等小事,怎会惊动王爷们...”
“小事?”胤祥摇头,“你可知今冬京城煤炭用量比去年多了三成?顺天府报上来,因取暖引发的火情反倒少了三成。你这煤炉,看起来是小物,却让成千上万平民人家冬天好过了许多。这在朝堂上,有人说是‘便民’,有人说是‘聚利’,端看说话的人想让它是什么。”
陈文强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深深一揖:“求王爷指点生路。”
胤祥打量他良久,缓缓道:“你那改良煤炉,王府用了确实不错。但若要真正站稳,光靠王府零星订单不够。”
“王爷的意思是...”
“宫里的炭火供应,向来是内务府肥差。”胤祥指尖轻叩桌面,“今冬各宫抱怨炭烟呛人的不少。你若能做出更胜一筹的取暖器物,或许...有机会。”
陈文强心跳加速。宫廷御用!这简直是天大的机遇,也是天大的风险。
“草民定当竭力。”他强压激动,“只是...”
“只是什么?”
“若草民真做出合用之物,怕是更招人嫉恨。”
胤祥闻言,竟笑出声来:“你倒是清醒。不错,你若真能踏入宫门一步,明枪暗箭只会更多。但反过来说,到了那一步,想动你也没那么容易了。”
话已点到为止。胤祥又问了问紫檀家具的养护之法,便让赵安送客。陈文强走出王府时,怀中多了一纸非正式的文书——准许他采买官窑特供的一种耐火陶土,那是改良炉膛的关键材料。
马车回程路上,陈文强闭目沉思。王爷这步棋意味深长:既给了他一条向上的梯子,也把他更紧地绑在了怡亲王府这条船上。从此往后,陈家生意的兴衰,便与这位王爷的荣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
三日后,陈家的反击悄然展开。
紫檀工坊门前挂出新牌:“知音阁”。不再单纯售卖家具,而是提供“雅室整体陈设”,从紫檀家具到墙上的字画(与落魄文人合作)、案头的香具(与老香铺联营),乃至预约古筝师傅上门演奏教学,一应俱全。价格不菲,但每单生意,都成了进入京城某个小圈子的敲门砖。
煤炉的谣言不攻自破——陈文强请动了一位告老还医馆的老太医,联名几位京城有名的大夫,出具了一份《取暖通风要则》,随每个煤炉附赠。同时,他暗中让年小刀手下那些机灵的小子,在茶楼酒肆闲聊时“无意”透露:那些造谣的人,自己家里用的都是陈家的煤炉。
最妙的一招在蜂窝煤上。陈文强推出了“记卡”之法:每次购煤登记,积满十次,免费送炉具保养一次;推荐新客,双方各得赠煤。不出半月,京城里竟有了自发为陈家煤炉说好的“煤友”,因为他们真能从中得着实惠。
仿冒家具那边,陈文强干脆派人匿名买回几件,然后请几位懂行的老匠人公开品鉴,指出木料以次充好、榫卯偷工之处。消息传开,那几家新店门庭迅速冷落——买紫檀家具的多是讲究人,宁可多花钱也要真货,谁愿被人笑话用假货充门面?
局面似乎在一点点扳回。但陈文强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真正的对手尚未亮出底牌。
腊月二十,陈家举办了首次“家宴”,邀请的不是达官显贵,而是这半年来生意上合作的各种人物:供木料的老商、卖陶土的窑主、写陈设说明的穷秀才、甚至包括年小刀这样市井中有能量的人。席间不谈生意,只喝酒吃饭,听三妹文秀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宴至半酣,陈文强举杯起身,说了一番让在座都愣住的话:“今日请诸位来,不是谢大家帮衬,是想说,咱们这些在士农工商里排最末的,要想在这京城站稳,得明白一件事——独木不成林。”
他指了指桌上的菜肴:“这桌席,米是张老板粮行的,肉是李屠户铺子的,酒是赵记酒坊的,就连这盛菜的瓷盘,也是刘窑主新烧的。少了哪样,这席都不成席。”
“咱们陈家,说到底是手艺人。手艺人靠什么活?靠手艺,也靠互相帮衬。今后诸位但凡有用得着陈家手艺的地方,尽管开口。同样,陈某若有难处,也望诸位伸把手。”
话说得直白,却打动了这些在各自行当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那天散席时,许多人脸上都带着微醺的红光,以及一种隐约的期待。
然而就在宴后第三日,变故突生。
陈文盛从煤窑连夜赶回,满身尘土,脸上带伤:“大哥,矿上出事了!今早巷道塌了一处,埋了三个工人!”
“人救出来没有?!”陈文强霍然起身。
“救出来了,两个轻伤,一个腿砸断了。”陈文盛声音发颤,“但塌方的时候,刚好有顺天府的人在场巡查,说是要封窑查勘!”
陈文强脑中嗡的一声。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对方不再纠缠于市井手段,而是直接攻击命脉。
“还有...”陈文盛吞吞吐吐,“受伤工人家属里混进了生面孔,嚷嚷着要报官,说咱们‘草菅人命’。”
“先救人,花多少钱都治。”陈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封窑的事,我去打点。你马上回矿上,把近三个月的安全记录、工人上工名册全整理出来,一笔都不能错。”
陈文盛匆匆离去。陈文强独自站在庭院中,冬夜的寒气浸透衣衫。他仰望漆黑无星的天空,忽然想起穿越前那个世界的种种——那时他总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如今才知,在这时代的洪流中,他不过是一叶扁舟。
但扁舟也有扁舟的活法。
他转身回屋,铺纸研墨,开始写信。一封给王府赵安,言辞恳切地说明情况,不求王爷出面,只求若有消息,能提早知会一声。一封给那位合作的老太医,请他出面为伤者诊治,费用全包。第三封,他顿了顿,写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位曾暗示他手续难批的王师爷。
信中只字不提封窑之事,只说他偶得一方古砚,自己一介商贾不懂鉴赏,想请师爷品评。随信附上的,是一张“知音阁”的拜帖,邀请对方随时来参观紫檀藏品。
做完这些,已是子夜。陈文强吹熄灯,却毫无睡意。他想起宴席那晚众人的眼神,想起胤祥王爷那句“到了那一步,想动你也没那么容易”。
也许,是时候把那件东西拿出来了。
他打开锁着的柜子,取出一个油布包裹。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叠图纸——那是他凭借记忆,断断续续画了小半年的东西:改良的矿井通风系统、简易的支护结构、甚至还有一套原始的瓦斯检测方法...
他一直不敢拿出来,怕太超前引人怀疑。但现在,矿井塌了,工人在受苦,对手在暗处冷笑。
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
陈文强将图纸摊在桌上,手指抚过那些线条。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些在昏暗巷道里弯腰劳作的矿工,看到他们家人期盼的眼神,也看到自己初来此世时,在破旧老屋里发下的那个誓言——
“既然来了,总要留下点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点亮油灯。
天快亮了,而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远处隐约传来鸡鸣,陈家大院某间厢房的窗纸上,映出一个伏案疾书的身影,直至晨曦微露。
而在京城另一端的深宅里,也有人未眠。烛光下,一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正轻轻摩挲着一份新送来的密报,嘴角扬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棋局渐深,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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