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涩,光线惨白得像裹尸布,将陈宏远的影子拉得扭曲而冗长。他瘫坐在铁椅上,双手戴着手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却褪去了先前的空洞,淬着毒似的阴恻恻笑着,死死黏在对面的林默身上,像极了蛰伏的毒蛇。
“林默……”陈宏远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你这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钻劲,跟你爹林建军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年他要是识相点,收了我的好处闭嘴,也不至于在青峰山北坡,摔得粉身碎骨啊。”
“哐当!”林默手里的钢笔重重砸在笔录本上,墨水溅开一片乌色的黑斑,像心头蔓延的血渍。他的后背瞬间绷成拉满的弓,指尖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原本平静的眼神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父亲的死因,是他埋藏了十年的伤疤,一碰就疼得钻心。十年前,父亲作为县林业公安,在调查非法砍伐红松案时坠崖身亡,官方结论是“雨天路滑失足”,可他总记得,父亲出门前特意检查了防滑靴,还笑着说“山里的路,闭着眼都能走”,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失足?
“你说什么?”林默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我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陈宏远咧嘴一笑,露出泛黄发乌的牙齿,眼神里满是残忍的快意:“意外?那是骗傻子的!当年你爹咬着我非法砍伐红松的案子不放,顺藤摸瓜查到了我背后的靠山,还偷偷复印了转账记录,扬言要捅到省厅去……不除了他,我怎么能安稳活到现在?”他身体前倾,手铐在铁椅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以为你现在赢了?你不过是捡了我当年剩下的尾巴!你爹当年拿着证据找上门,还不是被我推下悬崖,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林默猛地站起身,双手死死撑在审讯桌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桌面被按得微微发颤。他的目光如利刃般刺穿陈宏远的伪装,眼底翻涌着怒意与悲痛,却仍死死攥着最后一丝理智——他知道,陈宏远就是想激怒他,让他乱了阵脚。“当年的红松案,是不是你和靠山勾结,故意设局引我父亲上山?转账记录到底在哪里?”
陈宏远靠在椅背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嘴角勾起恶毒的弧度:“证据?早就被我一把火烧干净了!当年你爹找到的账本,还有那个看到全过程的护林员,都被我打发到外地了,说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了。”他顿了顿,故意放慢语速,字字诛心,“对了,你爹坠崖前,还死死抓着崖边的灌木喊救命,我就站在上面看着,他求我拉一把,说家里还有个没长大的儿子……可惜啊,我就是没伸手。”
林默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识别树木年轮时,粗糙的手掌轻轻覆在他的小手上;想起父亲教他用回形针开锁,说“遇到难处别慌,找对方法就有出路”;想起父亲加班到深夜,总会带一块热乎乎的糖糕回来,说“我家默娃要长身体”;更想起父亲常说的那句“护林就是护心,守规矩才能行得正”。那些温暖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与陈宏远的狞笑重叠在一起,让他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父亲教他要坚强,不能在恶人面前示弱。
“你以为没有证据,我就查不了?”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当年的案发现场在青峰山北坡,那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草木,我都记得。你能处理掉人为的证据,却抹不掉大自然留下的痕迹——被砍伐的红松年轮里,会残留锯齿的划痕;崖边的岩石上,可能还留着我父亲挣扎时的指印;还有你当年收买的护林员,他未必能一辈子背着良心过日子。”
审讯结束后,林默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却难掩周身的疲惫与落寞。他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警服,抱着年幼的他站在青峰山脚下,笑容温和得像春日的阳光。张强端着一杯温热的红糖水走过来,轻轻放在他身边,声音放得很低:“林哥,我查了当年的档案,红松案因为林叔的死直接结案,卷宗里只有几句‘证据不足,意外身亡’的记录,连现场勘察报告都不全,太蹊跷了。”
林默接过红糖水,指尖感受到一丝暖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心底,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他摩挲着照片上父亲的笑脸,声音带着怀念:“陈宏远提到,我父亲当年拿到了转账记录,还有目击证人。我记得父亲的遗物里,有一个带锁的铁盒子,当年我年纪小打不开,现在或许能找到线索。”
两人立刻驱车赶回红星巷的老房子。阁楼里积满了灰尘,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光柱里浮动着无数尘埃。林默在角落里翻出那个铁盒子——它已经生锈,锁扣上布满灰尘,却被擦拭得很干净,显然是父亲生前十分珍视的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回形针,指尖熟练地掰直,这是父亲当年教他的技巧,“遇到解不开的锁,别急着砸,慢慢来,找对方法就能打开,就像遇到难处,别慌,总有解决的办法”。果然,没过多久,“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盒子里没有账本,只有一本破旧的笔记本,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以及一块用手帕包着的、已经融化变形的糖糕。笔记本的扉页上,是父亲苍劲的字迹:“给我儿林默,做人要正,做事要公”。里面记录着父亲当年调查红松案的细节:“宏远公司非法砍伐红松23棵,销往邻市家具厂,背后有官员包庇,转账账户尾号6389,联系人‘老周’”。而那张纸条上,写着一个模糊的地址:青峰山脚下护林站。手帕包着的糖糕已经变硬发黑,却还能隐约闻到当年的甜香——那是他小时候最爱的味道,父亲每次加班都会带一块回来。
张强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和那块糖糕,眼眶忍不住发红:“林叔当年对您是真上心,调查案宗还不忘给您留着糖糕,连开锁的技巧都教您,就是怕您以后受委屈。”林默握紧笔记本,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触感,心里又酸又胀,父亲的爱,就藏在这些细微的角落里,从未离开过。他眼神坚定:“走,去找老周。当年我父亲没完成的事,我来替他完成。不仅要让陈宏远为毁坏古树付出代价,还要让他为害死我父亲的罪行,血债血偿。”
青峰山脚下的护林站早已破败不堪,院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像一道道苍老的皱纹;门口的木门虚掩着,风吹过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经年的苦楚。林默推开门,院子里堆着干枯的树枝,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屋檐下劈柴,他满脸皱纹,手上布满了老茧和裂口,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正是纸条上的老周。
“周叔,我是林建军的儿子林默。”林默走上前,声音恭敬而沉重。
老周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斧刃砸在石头上,溅起细小的火星。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满是惊讶,随即闪过一丝慌乱,最后化为深深的愧疚,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哽咽着开口:“你……你是建军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我来查当年我父亲的死因。”林默拿出笔记本,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当年我父亲调查红松案,是不是你看到了什么?陈宏远说你被他收买了,是真的吗?”
老周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布满灰尘的衣襟上。他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是我对不起你爹!是我胆小!当年我亲眼看到陈宏远带着两个人,把你爹逼到崖边,争执中把你爹推了下去!”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陈宏远威胁我,说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就杀了我全家!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赌……这些年我天天做噩梦,梦见你爹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救他……我活得太煎熬了!”
林默扶住老周摇摇欲坠的身体,心里五味杂陈——他恨过老周的懦弱,可更恨陈宏远的狠毒。他拍了拍老周的后背,声音沙哑:“周叔,这不怪你,是陈宏远太狠毒。现在我已经抓住他了,你能不能跟我去警局,做一份笔录?”
老周重重地点点头,抹了把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能!我一定去!我要帮你爹沉冤昭雪!”他颤巍巍地从床底下翻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里面装着一枚西装纽扣和一顶破旧的警帽——纽扣上刻着宏远公司的标志,正是陈宏远当年推搡林建军时,被扯掉的;警帽上沾着少许泥土和暗红色的痕迹,是林建军坠崖时掉落的。
“这枚纽扣,还有这顶警帽,都是当年的证据。”老周把东西递给林默,声音哽咽,“你爹坠崖后,我偷偷把它们捡起来藏着,这十年,我天天对着它们忏悔,就盼着有一天能还给你,能为你爹作证。”
林默接过纽扣和警帽,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警帽上仿佛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他抬头望向青峰山的方向,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山峰染成一片血色的红。他仿佛看到父亲站在山顶,对着他微笑,眼神里满是欣慰与骄傲。
“爹,我一定会查明所有真相,还你一个公道。”林默在心里默念。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陈宏远背后的靠山还没浮出水面,当年的包庇者也还在逍遥法外,但他不会退缩——父亲的教诲、父亲的爱,早已刻进他的骨子里,守正义,护苍生,这是他一生的使命,也是对父亲最好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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