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锐利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回廊下。
夜色朦胧，一个窈窕的身影提着一盏小巧的羊角灯，在廊柱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那人穿着一身蜜合色的襦裙，身形丰腴合度，在昏黄的灯光下，勾勒出柔和而优美的曲线。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贾玦也一眼就认出了她。
薛宝钗。
她怎么会在这里？
贾玦心里快速地思索着。
是因为白天接风宴上的事？还是……她有别的话想对自己说？
他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脚步声，那身影明显动了一下，提着灯笼的手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她转过身，一双明亮的眼眸在看到贾玦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紧张，但很快便恢复了惯有的端庄与从容。
“玦大哥，你……忙完了？”薛宝钗的声音温婉柔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贾玦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手中的一个描金食盒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看向她的脸。
“宝妹妹这么晚了还不睡，倒是在这里吹冷风，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
薛宝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将手中的食盒往前递了递，轻声说道：
“我看玦大哥从河南回来，一路风尘，又是接风宴又是应酬，想来定是乏了。我……我亲手熬了些安神的燕窝粥，想着给你送来，又怕打扰你和林妹妹……”
她的话说得极为得体，既解释了自己深夜到访的缘由，又点明了自己知道他刚刚去了黛玉小院，没有冒然打扰，处处透着一股子知情识趣的聪慧。
贾玦心中暗自点头。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食盒，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宝妹妹有这份心，我自然是感激不尽。不过，我猜宝妹妹深夜等在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一碗燕窝粥这么简单吧？”
贾玦的话直截了当，不带半点拐弯抹角，让原本想好了许多委婉说辞的薛宝钗，一下子噎住了。
她抬起头，撞进贾玦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在夜色下，亮得惊人，仿佛能看穿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在宴会上和姐妹们谈笑风生的国公爷，而是一个久经沙场、手握权柄的镇北侯。
薛宝钗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小聪明和弯弯绕绕都是多余的。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也不再遮掩，端庄大方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什么都瞒不过玦大哥。妹妹确实是有些不成熟的浅见，想跟玦大哥说一说，又怕是妇人之见，贻笑大方。”
“说来听听。”贾玦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认真。
他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还带着温热的食盒，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接过了她提着的灯笼，顺势说道：“这里风大，我们去那边的亭子里坐下说。”
薛宝钗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心里又是一阵异样。
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国公爷，却会如此自然地为她提灯，这种细微之处的体贴，比任何华丽的言语都更能触动人心。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跟在贾玦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不远处的湖心亭。
贾玦将灯笼挂在亭柱上，打开食盒，一股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温度正好，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显然是用了心的。
“手艺不错。”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薛宝钗的脸颊微微泛红，轻声道：“玦大哥喜欢就好。”
贾玦放下汤碗，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切入正题：“好了，现在可以说了。是什么让我们的宝妹妹深夜都睡不着觉，非要在这里等着我？”
薛宝钗整理了一下思绪，抬眼看着贾玦，目光灼灼：
“玦大哥，今日朝中之事，想必你也清楚。皇上对你大加赏赐，又是免死铁券，又是恩准修建家庙，看似是泼天的恩宠，可妹妹斗胆，觉得这其中，怕是暗藏凶险。”
贾玦眉毛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便是为臣者的大忌。”薛宝钗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玦大哥你北疆大捷，京城平乱，河南治水，桩桩件件都是泼天的大功。如今你在军中、在民间，声望之隆，怕是已经到了一个顶点。”
她顿了顿，观察着贾玦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才继续说道：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皇上今日的赏赐，看似是嘉奖，实则是在把你往那火上烤啊。他给了你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荣耀，就是要把你放在所有人的对立面，让天下人都盯着你，让那些眼红的、嫉妒的、害怕的，都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这叫捧杀。”薛宝钗一字一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两个字。
她的话音落下，亭子里一片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湖面的声音。
贾玦静静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
他当然知道景元帝打的是什么主意。
从他拒绝景元帝在城外迎接，让皇帝当众丢了面子开始，他就知道，这位皇帝对他的忌惮和杀心，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只是他没想到，这深宅大院里，足不出户的薛宝钗，竟然能将朝堂上的凶险看得如此透彻，这份政治嗅觉和敏锐，别说是一介女子，就是朝中许多所谓的肱股之臣，都远远不及。
“说下去。”贾玦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得到他的鼓励，薛宝钗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皇上现在不敢轻易动你，一是因为太上皇还在，二是因为你刚刚立下大功，民心所向。他若是现在就对你下手，必然会落下一个猜忌功臣、鸟尽弓藏的骂名。所以，他只能捧你，把你捧得高高的，让你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再等着你自己犯错，或者，等着别人帮你找出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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