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
萧峰一行人的车驾离开了大辽的疆土，正式进入了宋境。
深秋的北方原野，草木凋零，天地间透着一股萧瑟之气，但这并未影响道路上逐渐增多的人流。
越往南行，通往嵩山少林寺的官道、小径上，便越是能见到形形色色、携刀佩剑的武林人士。
三山五岳的好汉，各门各派的弟子，或独行，或结伴，或策马疾驰，或缓步而行，目标皆指向那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寺。
作为执中原武林牛耳数百年的魁首，少林寺发出的英雄帖，其号召力毋庸置疑。
但凡在江湖上略有头脸的人物，或是心存抱负、欲扬名立万的年轻俊杰，无不将此次武林大会视为难得的盛事。
即便有些性情孤僻、不喜凑热闹的隐士高人，也难免对这汇聚天下豪杰、不知将掀起何等风波的盛会心生好奇，想要暗中一窥究竟。
甚至不乏一些来自大辽、西夏、吐蕃等地的异族武者，也怀着各种目的，悄然混入人流，朝着嵩山方向汇聚。
一时间，中原腹地，因这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而暗流涌动，风云际会。
萧峰等人混杂在这股洪流之中，却刻意保持着低调。
他们的车马并不华丽，随从也仅带了数名精干可靠、懂得遮掩行藏的心腹。
萧峰更是戴了一顶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寻常人难以辨认。
他身份实在太过特殊敏感，乃是名震天下的丐帮帮主乔峰。
若在此时此地被认出，只怕立时便会引起轰动，前来拜会、攀交、或是试探的江湖人士必将络绎不绝，这是他极为厌烦的场景。
他此行的目的明确，一是赴会，二是解决一些旧日恩怨与疑惑，并不愿在途中横生枝节，因此隐匿行踪，是最佳选择。
车厢之内，空间宽敞，陈设简单却舒适。
几人同处一车，各自靠着窗边，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与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心思各异，车内气氛微妙而复杂。
萧远山靠坐在车厢最里侧，双臂环抱，闭合双目，似在养神。
他那张饱经风霜、与萧峰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表情沉静如水，但内心深处，并非全无波澜。
说实话，对于这趟少林寺之行，他起初并无太大兴趣。
雁门关外的血海深仇，是他背负了三十年的枷锁。
然而，随着真相大白，大仇人慕容博又已去世多年之后，他那颗被仇恨灼烧了数十年的心，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与释然。
复仇的火焰熄灭后，剩下的，是对往事的疲惫与对未来的重新定位。
如今，他全部的心神和寄托，都已放在了儿子萧峰那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之上。
看着儿子一步步从江湖豪侠成长为掌控一国的枭雄，他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欣慰。
协助儿子稳定大辽，扫平障碍，成了他新的使命和乐趣。
此次南下，萧峰坚持让他同行，他略一思索，便也答应了。
他心想：峰儿让我来，或许是想让我这老骨头也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吧，毕竟多年未曾踏足中原了。
距离之前拜别扫地僧离开少室山，其实也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至于少林寺的武林大会本身，他并未抱有太大期待。
在他看来，江湖纷争，门派纠葛，比起他们父子如今谋划的天下棋局，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那所谓的带头大哥玄慈，他早已懒得去杀，一个被利用的可怜虫罢了，杀之无益，况且那家伙声望极高，杀了反而可能给儿子的大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此刻的心态，更像是一个功成身退、转而辅佐下一代的老将，超然却又专注。
与萧远山的沉静截然不同，坐在他对面的段誉，则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他那张俊雅的脸上，时而泛起憧憬的微笑，时而蒙上忧郁的阴霾，眼神飘忽，显然心神早已飞到了遥远的姑苏燕子坞，飞到了那位魂牵梦萦的神仙姐姐身上。
“王姑娘……她一定会去的吧？慕容公子要参加武林大会，以她的性子，定然会跟随左右……”
段誉心中反复念叨着，一股混合着甜蜜与酸楚的暖流在胸中激荡。
他已经两年多未曾见到王语嫣了。
这两年多里，他在大理和萧峰谈天说地，议论天下，也跟随萧峰在大辽，经历了战场厮杀、朝堂风云，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
但他的内心深处，那抹白色的倩影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因为距离和时间的发酵，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他魂牵梦绕。
他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在少林寺见到王语嫣的场景。
她会是什么模样？是否清减了些？
见到自己，是会惊讶，还是会如往常般，只是澹澹地、礼貌地颔首？
一想到她可能依旧站在慕容复身边，眼中只有她的表哥，段誉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唉……”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就算……就算慕容公子和她已经成婚了，那又如何呢？我……我终归是念着她，想着她，盼她一切安好。
他甚至开始脑补更遥远的未来，想象着慕容复与王语嫣的孩子会是如何的玉雪可爱，想象着王语嫣或许会在某个午后，温柔地对孩子提起：“从前啊，有位大理来的段公子，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想到这里，段誉非但没有感到安慰，反而觉得一股更深的酸涩和怅惘涌上心头。
那滋味，比喝了最酸的陈醋还要难受百倍。
他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无谓的幻想，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却只觉得沿途的秋色，也平添了几分萧索。
车厢另一侧，阿朱依偎在萧峰身边，姿态娴静温柔。
她偶尔抬眼看看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更多的时候，则是将目光落在身旁丈夫那坚毅的侧脸上。
她的眼神清澈，蕴含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与满足。
对于阿朱而言，去哪里，做什么，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身边有萧峰。
从当年杏子林那个阴谋开始，她的命运便与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紧紧相连。
能嫁给他，陪伴他，无论他是丐帮帮主，还是大辽权臣，亦或是未来可能更显赫的身份，在她心中，他首先是她的大哥，是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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