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目光扫过帐内,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诸位不妨再想想,我大华教创立至今,已有一百五六十年了吧?”
帐内众人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教龄。教主捻着胡须,沉吟道:“算来已有一百五十七年了。”
“一百五十七年……”洛阳重复着这个数字,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可我们如今是什么光景?总教困守凤凰山,分教各自为战,连一场像样的胜仗都难打——为何始终是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得众人面面相觑。是啊,他们喊着“光复大华”的口号几十年,可除了最初聚集了些怀旧的老辈人,年轻一代响应者寥寥,寻常百姓更是多冷眼旁观,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缺了一样东西——能让天下人真正跟着走的理念。”
洛阳的声音陡然提高,“‘恢复大华帝国’这六个字,或许能勾起些人的念想,或许能让些怀才不遇的人看到点希望,可对寻常百姓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他走到帐中央,目光如炬,扫过每张或困惑或深思的脸:“在他们眼里,大华也好,大商也罢,不过是换一拨人坐在金銮殿上,换一批人来收税、征兵。皇帝姓商还是姓华,与他们有何相干?
日子该苦还是苦,田该被占还是被占,孩子该饿肚子还是饿肚子——这才是他们最真切的日子!”
帐内鸦雀无声,连最性急的张副将,都垂下了头。这些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们一直回避的真相。
“那你说,百姓要什么?”
殷副教主忽然开口,目光紧紧盯着洛阳,像是要从他眼里找到答案,她知道先祖的辉煌可能自己要实现了。
“很简单。”
洛阳伸出手指,一字一顿道“他们要的,是自己的田——不是王公贵族赏的,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种出来的粮食够吃,还能留些给孩子。
他们要的,是孩子能识几个字,不用像他们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要的,是天凉了有件厚衣裳,生病了能请得起郎中,不用病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人心上:“是‘平均田地’,让耕者有其田;是‘普惠教化’,让寒门有书读;是‘老有所养,病有所医’——这些,才是能抓住百姓心的东西,才是比‘光复大华’更实在的念想!”
“平均田地?”有老谋士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是要动摇国本吗,就算到时候恢复了大华帝国也散了?”
“国本?”洛阳冷笑一声,“百姓才是国本!若连饭都吃不饱,穿都穿不暖,这样的‘国本’,迟早要塌!”
他转向教主,目光灼灼:“‘光复大华’可以作为旗号,但不能作为根本。
我们要告诉天下人,我们要的不只是一个旧帝国的壳子,而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活得有尊严的新天下——男人有田种,女人有衣穿,孩子有书读,老人有依靠。
做到这些,不用我们喊口号,百姓自会推着我们往前走;做不到这些,就算侥幸恢复了大华,也迟早会重蹈覆辙,再次分崩离析。”
帐内彻底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映着众人震撼的脸庞。
这些话,太颠覆了。他们从未想过,推翻王朝的根基,竟可以是这样琐碎的“吃饭穿衣”;凝聚人心的力量,竟能来自这样朴素的“有田有书”。
教主怔怔地看着洛阳,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他见过的所有谋士都更懂人心。他喃喃道:“平均田地……人人有饭吃……”
“不错。”
洛阳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口号喊得再响,不如让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吃上一碗饱饭;蓝图绘得再美,不如让一个没读过书的孩子认会自己的名字。
抓住了这些,我们大华教才有真正的根基,才有与四国抗衡的底气,才有……真正光复天下的可能。”
殷副教主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激动不已。她看着洛阳,忽然明白,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心里装着的,远比一场谈判、一座城池要大得多。
帐外的风似乎停了,帐内的烛火却仿佛烧得更旺了。
一种新的念头,像种子般落进每个人心里,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教主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帐内,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洛阳说的是。从今日起,这‘分田普惠’,便与‘光复大华’并列为我教根本。派去见风聂的人,不仅要守住教旨,更要让他知道,我们要的,从来不止凤凰山这一隅之地。”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洛阳身上,带着几分托付的郑重:“这使者之位,我看就由你来担当,如何?”
晚月色的光芒漫过凤凰山的轮廓。木屋的窗纸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却没多少温情,反倒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刘娇娇站在洛阳旁边,小脑袋歪着,一双杏眼睁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目光太过专注,带着孩童式的好奇与探究,像是在打量一件突然变了模样的旧物件,看得洛阳后颈发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这丫头看了半晌,忽然伸出小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捏,又凑过来,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末了还扒开他的眼皮瞧了瞧,那神情,活像在检查他是不是被什么精怪掉了包。
“我说娇娇,”
洛阳终于忍不住按住她作乱的小手,哭笑不得,“这都快三更天了,你不去自己屋里睡觉,在我这儿摸来摸去的,到底想做什么?”
他指了指窗外,“我明天一早还要去云梦城见风聂,要是睡不好,谈砸了可怎么办?”
刘娇娇却没松手,反而仰着小脸,眼底满是困惑,声音软软的,却带着几分调皮:“阳哥哥,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这些天说的那些话,想的那些法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呀?”
她掰着手指头数:“以前在村里,你跟先生读书,虽也算机灵,可也没这么……这么厉害呀。什么‘养寇自重’,什么‘平均田地’,连教主和大小姐都听你的,你莫非是……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最后那句“神仙”,她说得半信半疑,小眉头却拧得紧紧的,显然心里的疑团早已堆成了小山。
洛阳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坏了”。
这些日子为了在大华教立足,他几乎是绞尽脑汁,把现代社会的权谋逻辑、民生理念都揉了进来,只顾着出谋划策,倒忘了刘娇娇是最了解他“过去”的人。
在她眼里,自己本该是个读过几本书、却没什么大见识的乡村少年,如今突然变得舌战群儒、运筹帷幄,不引起怀疑才怪。
“这丫头,心思倒细。”他暗自思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脑子飞快地转着圈——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穿越来的吧?这话要是说出去,怕是会被当成疯子,或是被当成真正的“细作”给处理了。
他定了定神,反手握住刘娇娇的小手,脸上堆起一副“说来话长”的神情,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娇娇,你还记得我们从山崖上摔下来的事吗?”
刘娇娇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后怕:“当然记得,当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就是那次。”
洛阳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的夜空,语气带着几分神秘,“我摔下去之后,昏迷了,迷迷糊糊里,总觉得有个白胡子老爷爷站在我跟前。”
“白胡子老爷爷?”刘娇娇的眼睛亮了,好奇心瞬间压过了疑虑。
“嗯。”
洛阳见她上钩,便顺着往下编,“他穿着一身仙风道骨的白袍,手里还拿着个拂尘,说我命不该绝,还说这天下要乱了,得有人出来做点事。”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刘娇娇紧张的神情,才继续道,“那些什么兵法呀,什么百姓要吃饭穿衣的道理,都是他在我梦里教的。我也是这几天慢慢回想,才一点点记起来的。”
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自己的“突变”,又扯上了鬼神之说,在这个信奉天命的时代,倒也算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刘娇娇却没立刻相信,小嘴一撇,狐疑地打量着他:“真的吗?阳哥哥,你没骗我?”
她小手揪着他的衣襟,“那老爷爷长什么样?他还说别的了吗?”
“当然是真的。”
洛阳板起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带着几分嗔怪,“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那老爷爷的胡子都快拖到地上了,还说……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呢。”
最后那句“照顾你”,他说得格外温柔,带着几分真切的暖意。
刘娇娇心里的天平顿时倾斜了。是啊,阳哥哥从小就护着她,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她,怎么会骗自己呢?
再说,从山崖上摔下来还能活下来,本就像有神仙保佑,说不定真有老爷爷指点呢。
她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低低的:“那……那他有没有说,我们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说了。”
洛阳肯定地点头,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认真道,“他说,只要我们好好活着,好好做事,总有一天,能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有饭吃,有衣穿,再也不用怕打仗,不用怕分离。”
这话既是哄她,也是他此刻真实的想法。经历了这些天的刀光剑影,见识了百姓的苦难,他忽然觉得,那些从现代带来的理念,或许真的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刘娇娇这才彻底信了,小脸上的疑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憧憬。
她用力点了点头,伸手抱住洛阳的胳膊,把脸埋在他袖子上,声音闷闷的:“那我信你,阳哥哥。你明天去见那个风聂将军,一定要小心呀。”
“放心吧。”洛阳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心里有数。”
这场“神仙托梦”的戏码,暂时是糊弄过去了,可他知道,随着自己在这个世界越陷越深,还会有更多解释不清的时刻。
洛阳刚哄走了刘娇娇,帐帘便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护卫低哑的声音:“洛先生,大小姐有请。”
“这么晚了?”洛阳心头掠过一丝诧异。白日里议事时,殷副教主虽认可了他的计谋,却始终带着几分疏离的锐利,此刻突然传召,莫非是有什么紧急变故?
他起身整了整衣襟,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初遇时的情景——山洞里火光跳动,她玄色劲装,弯刀抵在他颈间时,眉峰挑着的英气比刀锋更烈。
不知怎的,那画面忽然歪了方向,竟牵扯出些不合时宜的联想,仿佛能看见那双锐利的眼睛染上别样的色泽,能听见那清澈声音泄出几分微颤……
“呵。”一声轻笑从嘴角溢出,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轻佻。他抬手摸了摸下巴,脸上已浮起几分心照不宣的暧昧笑意,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殷副教主的营帐比寻常住处更阔朗,帐帘上绣着银色的绣花,透着女子的矜持。洛阳刚掀帘而入,便撞见一双清冷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那目光像淬了冰,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绮念。
“你在笑什么?”殷副教主坐在案后,指尖捏着一卷竹简,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可那双眼睛里的审视,却让洛阳后颈一凉。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方才一路胡思乱想,脸上的淫笑竟没来得及收敛,嘴角甚至还挂着几分可疑的湿润。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十足的猥琐?
“咳!”洛阳猛地回神,慌忙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指尖触到一片温热,果然是流了口水。他定了定神,强装镇定道:“没、没什么,方才想起白日里商议的计策,觉得颇有几分胜算,一时失态了。”
殷副教主显然不信,眉峰微蹙,却没再追问,只从案下取出一个布包,推到他面前:“这是你们当初在山洞里的东西,如今还给你,清点一下。”
布包解开时,露出几件旧物——洛阳的半块玉佩、刘娇娇的银项圈,还有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物件,却被叠得整整齐齐,连玉佩上断裂的绳结都用新线缠过。
“不必清点了。”
洛阳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忽然涌上些异样的情绪,先前的绮念早已烟消云散,“大小姐的为人,我信得过。”
殷副教主抬眼瞥了他一下,眸底似乎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她收回目光,语气陡然转冷:“既信得过,那你还不走?杵在这里做什么?”尾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微颤,像是被什么惊扰了。
“哦,这就走,这就走。”洛阳连忙躬身,抓起布包转身便走,心里却暗叫可惜——原以为是什么好事,竟只是还东西,白瞎了方才那通胡思乱想。
帐帘在身后落下的瞬间,他隐约听见帐内传来极轻的响动。脚步未远,又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乎有人从门缝里往外看。
“你若真能助大华教光复故国……”
一句极轻的呢喃顺着夜风飘来,细若蚊蚋,却精准地钻进洛阳耳朵里。他猛地顿住脚步,正要回头,却听见帐内传来烛火被吹灭的轻响,随即归于死寂。
那句未说完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深潭,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什么叫“由他那啥又何妨”?难不成……
洛阳站在帐外,晚风掀起他的衣袍,带着山间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他望着那扇紧闭的帐帘,方才被压下去的绮念死灰复燃,甚至比先前更炽烈几分——原来那看似冰清玉洁的殷大小姐,心里竟也藏着这般惊世骇俗的念头?
“有意思。”他摸了摸鼻子,脸上又浮起笑意,这次却多了几分玩味与探究。转身往自己住处走时,脚步都带着几分飘,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句话,还有她方才垂眸时,耳根悄悄泛起的红晕。
夜更深了,殷副教主的帐内始终黑着,只有帐帘缝隙里漏出的风,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寂静的营地里悄悄流淌。
而洛阳的心里,却像被点燃了一簇火苗,越烧越旺,连带着对明日与风聂的会面,都多了几分莫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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