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渡岭中军帐内
夜风卷着山雾掠过横渡岭的营寨,巡夜的甲士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出清冷的回响。
风聂正对着沙盘推演,帐帘被猛地掀开,传令兵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单膝跪地时甲片撞得地面轻响:“将军,赵虎将军那边传信来了!”
“念。”风聂指尖仍停在标着“咽喉要道”的木牌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信上说……令大都督在此固守,截断匪军退路即可。另,需即刻派遣运粮队,将岭下囤积的粮草尽数送往赵将军营中。”传令兵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被帐外的风声吞没。
帐内瞬间死寂。
“什么?!”最先炸响的是参军老周,他猛地拍响案几,砚台里的墨汁溅了满桌,“赵虎那厮竟敢命令大都督?还让咱们去运粮?他当大都督是粮草官不成?!”
旁边的谋士王先生捋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山羊胡都气得翘了起来:“太过分了!大都督乃是皇帝亲封的西境将军,论资历能当他赵虎的师父!他一个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黄毛小子,竟敢如此放肆?”
“还不是仗着他是穆王的小舅子!”帐下一名偏将咬牙切齿,甲胄的铁环被攥得咯吱响,“如今穆王在朝中一手遮天,他这是借着平叛的由头,把功劳往自己兜里塞呢!”
“说白了就是借咱们的力扫清障碍,等大功告成,他踩着咱们的肩膀高升,咱们连口汤都喝不上!”
议论声像滚油似的炸开,人人脸上都烧着怒气。风聂却忽然抬手,五指虚虚一按,帐内的喧嚣便像被掐断的琴弦般戛然而止。
他缓缓直起身,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眼底藏着旁人看不懂的光。
“吵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何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清风寨的标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样也挺好。”
众人都愣住了。老周急得直跺脚:“将军!您怎能忍下这口气?那赵虎……”
“他是什么货色,我比你们清楚。”风聂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
“靠着姐夫的权势混进军队,连弓弩的射程都分不清,却敢在阵前指手画脚。”
他走到帐门口,望着岭下连绵的黑暗,“军中不是官场,容不得半分虚浮。只是眼下,没必要跟他置气。”
没人知道,他袖中的手正攥着半块刻着花纹的木牌——那是三日前大华教派密使送来的信物,只求他在关键时刻按兵不动,事后愿将寨中一半金银相赠。
风聂本就厌恶赵虎这种钻营之辈,更不愿为这种人为伍,如今赵虎主动把运粮的差事推过来,倒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既不用真刀真枪地去啃清风寨那块硬骨头,又能借着“运粮”的名义作壁上观,朝廷那边挑不出错处,大华教那边也挑不出刺——毕竟他只是“奉命”送粮,并非故意放纵。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就按赵将军的意思办。”风聂转过身,语气已带了决断,“老周,你亲自点三百精兵,押送粮草即刻出发,记住,走最慢的那条山道。”
老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最慢”二字的深意,愤愤的脸上终于露出点明白的神色,抱拳应道:“末将领命!”
风聂没再多说,转身掀帘而出。夜风吹起他的披风,露出里面玄色的软甲,甲片上的寒光与星光交相辉映。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化作一声长叹。王先生摇着头收拾起散落的竹简:“罢了,主帅都定了主意,咱们多说无益。”偏将们也纷纷散去,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渐渐稀疏,只剩巡逻兵的梆子声在山谷里悠悠回荡。
唯有风聂站在岭头,望着赵虎营地方向的灯火,眼底掠过一丝冷冽。
他知道,这场仗的输赢,从赵虎决定强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写好了结局。
而他,只需站在这横渡岭上,做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清风寨忠义堂内
清风寨的聚义厅里,烛火被山风吹得忽明忽暗,映着满厅人紧绷的脸。
几张揉皱的信纸在案上摊着,墨迹被汗渍沾染——那是从山下传来的消息,一边说赵虎的大军已在山脚排开阵势,另一边则是寨中粮仓的清点结果,糙米不足百石,连掺着麸皮的稀粥都未必能撑过三日。
“听说了吗?山下都在传,要把咱们困死在这悦山上……”
角落里有人压低声音嘀咕,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腰间的刀鞘。这话像颗火星落进干草堆,瞬间点燃了满厅的焦躁。
“困?我看是等死!”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头目猛地拍桌,酒坛被震得滚落在地,“赵虎那厮带了重骑兵,明天一冲,咱们这点人顶得住?”
“要不……降了?”更有人怯生生开口,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的教众瞪回去:“胡说什么!咱们大华教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争吵声里,越来越多的人眼神闪烁。粮断的恐慌像藤蔓缠上心头,再想起山下铁甲森森的阵仗,连握着刀的手都开始发颤。
若不是大华教带来的教众按着刀柄在厅内巡视,怕是此刻已有人要掀翻桌子抢着下山了。
就在这时,洛阳忽然抬手,指尖重重敲在案上的沙盘里。
那沙盘是用黄泥和松脂捏成的,清晰地标出了清风寨的地形——两侧悬崖如刀劈,唯有中间那条平地通道通向寨门,而他指的,正是通道两侧最险要的三处隘口,那里本是用巨石垒起的工事,藏着数十名弓箭手和滚木礌石。
“明日交战,这三处,”他指尖在沙盘上划了个圈,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说生死战,“都做个样子抵抗,然后退下来。弓箭、刀枪,能丢的都丢在阵前。”
“什么?!”
满厅人像是被兜头浇了桶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络腮胡头目噌地站起来,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洛阳先生!您再说一遍?那三处是咱们的命根子啊!丢了它们,赵虎的骑兵就能直接冲到寨门口!”
“就是!还没开打就把险要拱手让人,这不是投降是什么?”
有人急得满脸通红,手指几乎要戳到沙盘上,“咱们教众死战不退的名声,难道要毁在这清风寨?”
连一直沉默的清风寨老寨主都忍不住咳嗽两声,浑浊的眼睛望着洛阳:“先生,老夫知道您智谋过人,可……这也太冒险了。”
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质疑、愤怒、不解的目光齐刷刷砸过来。
洛阳却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檀木底座上刻着“大华令”三个金字,在烛火下泛着沉光。
“战时,军令如山。”他举起令牌,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威严,“令出必行,违者按军法处置。”
厅内瞬间静了下来。那令牌是教主亲授,见牌如见教主,谁也不敢再顶嘴。
络腮胡头目张了张嘴,终究是狠狠跺了跺脚,把话咽了回去。
洛阳的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语气缓和了些:“诸位信我一次。”
他指尖在沙盘上那片被标为“平地”的区域轻轻一点,眼底闪过一丝深意,“把鱼饵撒出去,才能钓到大鱼。明日退得越真,咱们的胜算就越大。”
他没再多说,只是将令牌重新揣回怀中,转身走向帐外。
殷副教主望着洛阳离去的背影,眉头拧成了疙瘩,刚要抬脚追上去再劝,帐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咳。
众人回头,只见老教主拄着龙头拐杖,在钱副教主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来,花白的长眉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洞悉世事的清明。
“教主!”殷副教主忙上前行礼,语气急切,“洛阳这安排太过冒险,万一……”
“让他去吧。”老教主抬手打断他,拐杖在青石地上轻轻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目光望向帐外黑沉沉的山影,那里正是洛阳离去的方向,“他的棋路,咱们看不懂,赵虎那群人,更看不懂。”
殷副教主愣住了,连旁边的钱副教主也有些意外。
“打仗嘛,本就没有定数。”老教主笑了笑,皱纹在脸上堆成沟壑。
“咱们这些人,守着老规矩打了一辈子,赢过,也输过,可终究没能走出困局。”
他转头看向殷副教主,眼神里带着几分期许,“我和钱老弟都老了,马背都快爬不上去了。这天下,早晚是你们年轻人的。”
钱副教主在一旁点头,叹了口气:“是啊,洛阳这孩子,心思深,胆子也大。咱们看不懂的险招,说不定正是破局的关键。”
老教主忽然看向众人,声音里添了几分郑重:“我瞧洛阳这孩子,命格不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的沙盘,仿佛已看见未来的风云变幻,“便是成不了九五之尊,也绝非池中之物,封王拜侯怕是少不了的。”
这话一出,帐内众人都惊得屏住了呼吸。
老教主极少品评后辈,更别说这样的断言。殷副教主张了张嘴,原本满肚子的劝阻话,此刻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老教主拄着拐杖,慢慢转身向外走,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他放手去做吧。成了,是大华教的造化;便是不成,也当给年轻人交个学费。”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殷副教主望着老教主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洛阳消失的方向,终究是按捺下心头的焦虑,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或许,老教主说得对,有些险,总得有人去冒;有些路,总得由人去闯。
“不过当皇帝或者王爷的命”算了到时候再说吧,殷副教主俏丽的脸庞看着远处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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