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右侍郎崔守真，四十多岁年纪，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须，一身绯色官袍穿得一丝不苟。他见到陈序，脸上便堆起和煦的笑容，拱手道：“陈大人，冒昧来访，打扰了。”
“崔侍郎客气了，请坐。”陈序不动声色地请他入座，心中警铃大作。韩昶刚查出纸张线索，这位工部实权人物就登门，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两人寒暄几句，崔守真便切入正题：“听闻陈大人近日在调阅一些旧年卷宗，其中似乎涉及部分军械辎重的记录？恰巧，本部近日也在整理归档，若陈大人有何不明之处，或需工部配合，尽管开口。”
话说得漂亮，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打探的意味。
陈序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坦然：“有劳崔侍郎挂心。只是循例核查一些过往数据，以备参考。若真有需要，定当叨扰。”
崔守真目光闪烁，又旁敲侧击了几句，都被陈序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见问不出什么，他只好起身告辞：“既如此，那本部就不打扰陈大人办公了。告辞。”
送走崔守真，陈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韩昶从屏风后转出，低声道：“陈大哥，他来者不善！肯定是听到了风声！”
“没错。”陈序点头，“我们的动作必须要更快了！工部这条线先按住不动，避免打草惊蛇。现在，我们去找当年指证岳将军的另一个关键证人——那个负责核对入库的仓官，王朴！”
根据卷宗记载，王朴在案发后不久就因“染病”辞去了官职，不知所踪。
“我这就去查他的下落！”韩昶立刻领命。
这一次，运气似乎站到了他们这边。仅仅过了一天，韩昶就带回了消息，只是这消息让人心情沉重。
“陈大哥，找到了！王朴就在京郊三十里的一个庄子上，但是……他病得很重，据说已经卧床大半年，药石罔效，怕是……没几天了。”
一个濒死之人？
陈序和岳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事不宜迟，陈序立刻带着岳铮、韩昶以及不请自来的玄诚子，快马加鞭赶往京郊。
王朴住的庄子很偏僻，几间破旧的土坯房，家徒四壁，只有一个老仆在照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丝腐朽的气息。
床上，一个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的老者奄奄一息地躺着，双眼浑浊无神。正是当年的仓官王朴。
老仆认得韩昶给的刑部腰牌，不敢阻拦，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老爷……老爷他糊涂了半辈子，心里苦啊……”
陈序走到床边，俯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王朴，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刑部郎中陈序。”
王朴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陈序，没有任何反应。
岳铮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哽咽：“王仓官！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岳崇山的儿子，岳铮！”
“岳……岳……”王朴的嘴唇哆嗦起来，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度的恐惧和愧疚，他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岳……岳将军……冤……冤枉啊！”
这一声“冤枉”，如同惊雷，炸响在小小的房间里！
岳铮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扑到床边，抓住王朴干枯的手：“王伯！你知道我爹是冤枉的！对不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逼你作伪证的？！你说啊！”
陈序也紧紧盯着王朴：“王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岳将军戍边二十八载，马革裹尸，最终却蒙受不白之冤，含恨九泉！他的儿子这五年来受尽屈辱，只为求一个真相！你忍心让忠魂蒙尘，让恶人逍遥法外吗？！”
“我……我……”王朴老泪纵横，剧烈的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玄诚子不知何时到了床边，手指在他后背几个穴位轻轻一点，一股温和的气息渡入，暂时稳住了他的情况。
王朴喘匀了气，仿佛回光返照，眼神清明了一些，他看着岳铮，又看看陈序，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是兵部……兵部职方司郎中，郑……郑坤！”
兵部！郑坤！
又一个重磅名字被抛了出来！
“是……是他逼我的！”王朴眼中满是恐惧的回忆，“他抓了我儿子……说我不按他们说的做，就让我儿子充军边塞，死无全尸……他们还给了我一百两黄金……我……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岳将军啊！”
他死死抓住岳铮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岳铮的肉里：“岳……岳贤侄……我对不起你爹……我……我藏了东西……在……在床下砖缝里……是……是郑坤当时让我按手印时，我不小心……不小心蹭脏了他袖口里掉出来的一角……纸……我偷偷藏起来了……或许……或许有用……”
说完这最后的秘密，王朴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机，手臂无力地垂下，眼睛缓缓闭上，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王伯！王伯！”岳铮急切地呼唤。
陈序立刻示意韩昶：“床下！快！”
韩昶和杜衡连忙动手，小心翼翼地撬开床脚附近的几块地砖，在潮湿的泥土里，果然摸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
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边缘破损的纸条碎片，上面只有模糊不清的半个印记和两个残缺的字——
“……漕……阅……”
以及一个清晰的、暗红色的指印，那是王朴当年按下的！
“‘漕’？‘阅’？”陈序盯着这两个字，心脏狂跳。这碎片，来自郑坤袖中的文书！
兵部职方司郎中郑坤，袖中藏着与“漕”有关的文书？联想到岳崇山留下的水匪“混江龙”的铁牌……
军饷、兵部、工部特供纸、水匪、漕运……
几条原本看似不相关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张小小的碎片，隐隐串联了起来！
一个惊人的、庞大的阴影，似乎正缓缓浮出水面！
陈序紧紧攥着这张碎片，目光锐利如刀。
兵部郑坤！终于抓到你的尾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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