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晨光微熹。
叶凌薇早早醒了，坐在妆台前，春儿为她梳头。铜镜里的女子面容沉静，眼底却藏着锐光。
“大小姐，今日真要去安王府？”春儿小声问，手有些抖。
“去。”叶凌薇拿起一支白玉簪，“不仅要去，还要大大方方地去。”
小菊捧着衣裳进来：“大小姐，穿这身水蓝色可好？既不招摇，也不失礼数。”
叶凌薇看了一眼，摇头：“穿那身石榴红的。”
两个丫鬟都愣了。
石榴红最是鲜艳，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太招眼了……”春儿迟疑。
“要的就是招眼。”叶凌薇站起身，“今日赏雪宴，不止安王府一家。若我穿得素淡，反倒显得心虚。红就红吧，让他们都看清楚——三皇子侧妃来了。”
她就是要高调。
高调到所有人都看见她进了安王府，高调到皇后知道她去了，高调到……万一出事，谁都别想装糊涂。
辰时三刻，马车备好。
叶凌薇戴上白狐裘斗篷，袖中藏着那支竹哨。春儿小菊随行，林澈安排的暗哨已经就位。
马车驶向安王府。
路上积雪未化，车轮碾过，发出咯吱声。叶凌薇闭目养神，脑海中将可能发生的情形推演了数遍。
试探，周旋，全身而退。
她必须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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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坐落在城西，府邸古朴，门前两座石狮披着雪。今日府门大开，已有几辆马车停在门口。
叶凌薇下车时，正好遇见礼部侍郎夫人。
“哟，叶侧妃也来了？”侍郎夫人笑着迎上来，“今日这赏雪宴可真是热闹。”
“夫人安好。”叶凌薇颔首，“安王爷相邀，不敢不来。”
两人并肩进府。
梅园在府邸深处，园中梅树百余株，红梅白雪，景致极佳。亭子里已摆好席案，炭火烧得正旺。
安王宇文瑾坐在主位，一身墨蓝常服，正与几位客人说笑。见叶凌薇进来，他抬眼看来，笑容温和：“三皇嫂来了，快请坐。”
叶凌薇行礼：“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宇文瑾指了指身侧的座位，“今日都是自家人，随意些。”
叶凌薇坐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除了几位官员家眷，还有两位宗室子弟。她注意到，其中一位年轻公子腰间佩戴的玉佩——蟠龙纹。
心头猛地一跳。
她稳住心神，垂眸喝茶。
“三皇嫂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安王妃笑道，“红梅映雪，人比花娇。”
“王妃过奖了。”叶凌薇浅笑，“是这园子景致好，衬得人都精神了。”
众人说笑间，安王忽然道：“听闻三皇嫂前些日子为父申冤，立了大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来了。
叶凌薇放下茶杯，轻叹一声：“不过是尽为人子女的本分。只可惜……真凶虽伏法，但许多事还是不清不楚。”
“哦？”安王挑眉，“还有何事不清？”
“譬如……”叶凌薇抬眼看他，“赵文博为何要害我父亲？仅仅因为多年前的旧怨？我不信。”
亭子里静了一瞬。
安王笑了笑：“朝堂之事，错综复杂。有时候，未必需要理由。”
“可我需要理由。”叶凌薇直视他，“王爷说是不是？”
两人目光相对。
安王眼中笑意未减，却深了几分：“三皇嫂说得对。有些事，确实该弄个明白。”
这时，那位佩戴蟠龙纹玉佩的公子忽然开口：“叶侧妃孝心可嘉。不过，逝者已矣，有些事追究太深，未必是好事。”
叶凌薇看向他：“敢问公子是……”
“在下宇文烁，襄郡王之子。”公子拱手。
襄郡王，皇帝的堂弟，闲散宗室。
叶凌薇记得，襄郡王封地在江南。
“原来是宇文公子。”她微笑，“公子说得有理。但为人子女者，若连父母冤屈都不追究，与禽兽何异？”
宇文烁脸色微变。
安王打圆场：“好了好了，今日赏雪，不说这些沉重的事。来，尝尝这梅花酿，是本王亲自酿的。”
侍女斟酒。
叶凌薇端起酒杯，浅尝一口。酒香清冽，带着梅花的淡香。
“好酒。”她赞道。
“三皇嫂喜欢就好。”安王举杯，“愿新的一年，诸事顺遂。”
众人共饮。
宴至中途，叶凌薇借口更衣离席。安王妃让侍女引路，她却婉拒：“不必麻烦，我随意走走，赏赏梅。”
她独自走进梅林。
雪地寂静，只有脚踩积雪的沙沙声。红梅映雪，暗香浮动。
走到梅林深处，她忽然听见说话声。
“……东西都备齐了……”
“……二月十八，不能出错……”
声音很低，是从假山后传来的。
叶凌薇屏住呼吸，悄悄靠近。
假山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宇文烁，另一个——
叶凌薇眯起眼睛。
那人背对着她，穿着灰色棉袍，身形中等。左手垂在身侧，小指位置空荡荡的。
缺指！
她心跳如鼓，再想靠近些，脚下却滑了一下。
“谁？”宇文烁厉声喝道。
叶凌薇迅速退后几步，假装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帕子：“是我。”
她从梅树后走出，神色自然：“帕子掉了，来找找。二位也在此赏梅？”
宇文烁脸色不太好看，那灰袍人已经转过身，低着头，看不清脸。
“原来是叶侧妃。”宇文烁挤出一丝笑，“我们……说几句话。”
“那我就不打扰了。”叶凌薇颔首，转身离开。
走出梅林时，她能感觉到背后两道目光紧紧盯着她。
回到亭子，安王正在抚琴。
琴声悠扬，如流水潺潺。叶凌薇坐下，安静听着，心中却翻江倒海。
缺指的人出现了。
就在安王府。
还与宇文烁密谈。
“三皇嫂觉得这曲子如何？”琴声停，安王问。
“王爷琴艺高超。”叶凌薇道，“只是……这曲子听着有些悲凉。”
安王笑了：“三皇嫂懂音律？”
“略知一二。”叶凌薇看着他，“这曲子叫《离人愁》，讲的是一去不归的离人。王爷今日奏此曲，可是想起了什么人？”
安王手指轻抚琴弦，半晌，才道：“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
“嗯。”安王抬眼，“很多年前的故人了。他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叶凌薇心念电转：“王爷的故人……可是姓叶？”
安王手指一顿。
琴弦发出一声轻响。
亭子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安王缓缓放下手，笑容淡去：“三皇嫂为何这样问？”
“随口一问。”叶凌薇神色平静，“我父亲也喜欢雪天。他常说，雪能掩盖一切污秽，让天地清明。”
“叶将军说得对。”安王重新露出笑容，“雪确实能掩盖许多东西。但雪化了，该露出来的，还是会露出来。”
这话里有话。
叶凌薇听懂了。
“王爷说得是。”她举杯，“敬这雪天。”
“敬雪天。”安王举杯。
两人对视，饮尽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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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雪宴散时，已是申时。
叶凌薇告辞，安王亲自送到府门口。
“三皇嫂今日能来，本王很高兴。”他站在阶前，雪落肩头，“日后若得空，常来坐坐。”
“谢王爷。”叶凌薇福身，“今日叨扰了。”
马车驶离安王府。
叶凌薇靠在车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大小姐？”春儿担忧地问。
“没事。”叶凌薇闭上眼，“回府后，立刻让林澈来见我。”
“是。”
回到三皇子府，叶凌薇径直去了书房。
宇文璟不在。
她在书房等了约一刻钟，宇文璟才回来，身上带着寒气。
“从安王府回来了？”他脱下斗篷，“如何？”
“见到一个人。”叶凌薇压低声音，“左手缺小指，与宇文烁密谈。”
宇文璟神色一凛：“确定？”
“亲眼所见。”叶凌薇道，“而且安王今日奏了一曲《离人愁》，我问他是不是想起故人，他反应很怪。”
宇文璟在桌前坐下，手指轻敲桌面：“宇文烁……襄郡王之子，常年待在江南，近日才回京。”
“他在江南做什么？”
“打理郡王府的产业。”宇文璟看着她，“襄郡王封地在江南三州，其中一州……与安王的封地相邻。”
叶凌薇心下一沉：“所以安王通过宇文烁，与江南联系？”
“很可能。”宇文璟点头，“江南是赵文博的老家，也是安王的势力范围。若要在江南藏人藏物，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地方。”
“张猛的妻儿，孙校尉，可能都在江南。”叶凌薇站起身，“我必须去一趟。”
“不行。”宇文璟断然拒绝，“太危险。”
“可证据在江南。”叶凌薇急道，“没有证据，我们拿什么扳倒皇后？”
宇文璟沉默片刻：“我派人去。”
“你的人进不去。”叶凌薇摇头，“安王在江南经营多年，生人进去，立刻就会被发现。但我可以——我可以借回娘家探亲的名义，去江南看看。”
“探亲？”宇文璟皱眉，“你娘家在京城。”
“我外祖家在江南。”叶凌薇道，“母亲去世后，我与外祖家断了联系。但现在，正好是个借口。”
宇文璟看着她，眼神复杂：“凌薇，你知不知道，你若去了江南，可能就回不来了。”
“我知道。”叶凌薇平静道，“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书房里静下来。
炭火噼啪作响。
许久，宇文璟开口：“好，我帮你安排。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
“第一，带足人手。林澈，霍青，都跟你去。”宇文璟道，“第二，若有危险，立刻撤退。证据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
叶凌薇眼眶微热：“谢殿下。”
“别说谢。”宇文璟起身，走到她面前，“凌薇，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活着回来。”
他的眼神里有担忧，有关切，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会的。”叶凌薇郑重承诺。
离开书房后，叶凌薇立刻让春儿去绸缎庄传信。
半个时辰后，林澈和霍青都来了。
三人坐在密室，叶凌薇将今日所见详细说了一遍。
“缺指人现身，与宇文烁密谈。”林澈脸色凝重，“这说明，安王确实在江南有布局。”
霍青道：“我这边也有新消息。黑风谷那边传信，说营地里最近来了几个江南口音的人，像是将领。而且……他们在军械上发现了标记。”
“什么标记？”
“一个‘瑾’字。”霍青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拓印着一个模糊的字迹，“刻在弩机内侧，很小，不仔细看看不见。”
瑾。
安王宇文瑾。
“铁证。”叶凌薇握紧拳头，“这就是铁证。”
“但只有这个还不够。”林澈道，“我们需要更多——安王与皇后的往来书信，调兵的兵符，还有江南藏匿的人证。”
“所以我要去江南。”叶凌薇看向两人，“你们谁愿与我同去？”
“我去。”林澈毫不犹豫。
霍青也道：“算我一个。我在江南有几个旧部，能帮上忙。”
叶凌薇心中感动：“此行凶险……”
“别说这些。”林澈打断她，“什么时候出发？”
“正月十五后。”叶凌薇道，“我需要时间准备，也要等外祖家那边的回信。”
“好。”霍青点头，“我这就去安排人手，确保路上安全。”
“还有一事。”叶凌薇想起什么，“五公主那边，需要有人联络。我不在京城期间，宫里的动向很重要。”
“交给我。”林澈道，“我在宫中有眼线，可以传递消息。”
计划大致敲定。
三人又商议了细节，直到戌时才散。
叶凌薇回到自己院子时，春儿已经备好了热水。
“大小姐，沐浴吧。”春儿轻声道。
叶凌薇褪去衣裳，浸入热水中。疲惫感涌上来，她闭上眼。
江南之行，凶险万分。
但她没有退路。
“春儿，小菊。”她忽然开口。
两个丫鬟上前：“大小姐？”
“这次去江南，你们留在京城。”叶凌薇道，“帮我照看好府里，留意各方的动静。”
“大小姐不带我们去？”春儿急了，“那谁伺候您？”
“林公子和霍将军会安排人。”叶凌薇睁开眼，“你们留在京城，有更重要的事做。”
小菊红了眼眶：“大小姐……”
“别哭。”叶凌薇温和道，“我会平安回来的。到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两个丫鬟抹着泪点头。
夜深了。
叶凌薇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她想起安王今日抚琴的样子，想起那曲《离人愁》，想起他说的“故人”。
安王与父亲，难道真有旧交？
若真有，他为何要参与害死父亲？
谜团越来越多。
她必须去江南，找到答案。
---
正月十五，元宵节。
叶凌薇收到外祖家的回信，同意她回去探亲。
宇文璟为她准备了车马护卫，林澈和霍青也安排好了人手。
出发前夜，叶凌薇最后一次去了镇国侯府。
老太君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你这孩子，非要去冒险……”
“祖母放心，我会小心的。”叶凌薇跪下来，“孙女不孝，让您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老太君扶起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你祖父留下的，你带着。江南那边，有个老管家姓陈，是你祖父的旧部。若有难处，去找他。”
叶凌薇接过玉佩，贴身收好：“谢祖母。”
从侯府出来时，天已黑透。
街上灯火通明，元宵灯会正热闹。叶凌薇没有回三皇子府，而是去了城外的十里亭。
林澈等在那里。
“都准备好了？”他问。
“嗯。”叶凌薇点头，“明日一早出发。”
两人站在亭中，望着远处的灯火。
“凌薇。”林澈轻声唤她。
“嗯？”
“等这事了了，我们成亲吧。”他转过头，目光温柔，“我想娶你，光明正大地娶你。”
叶凌薇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他，许久，才道：“等平安回来再说。”
“好。”林澈笑了，“我等你。”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温暖，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远处，烟花绽放，照亮夜空。
新的一年，新的征程。
叶凌薇握紧他的手，目光坚定。
江南，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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