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一醒……”
卖货郎那干涩的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我沉寂了五年的意识深处，荡开了一圈圈不受控制的涟漪。
醒？
我这个状态，还能称之为“睡”吗？我是一道印记，一缕残魂，一个永恒的旁观者。我没有沉睡，只是……失去了作为“莫清影”活着的一切感知与可能。这五年的孤寂，早已将曾经的喜怒哀乐磨洗得近乎透明，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这片山林的守护意念，以及那深埋于印记核心、连我自己都几乎遗忘的，属于“我”的最后一点真灵。
而现在，卖货郎的牵引力，如同无形的手指，正试图强行拨动那一点沉寂的真灵！
暗金色的封印印记剧烈地震颤起来！表面那些复杂交错的纹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暗金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唤醒、试图挣脱！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能量波动以印记为中心扩散开来，引得周围空间都微微扭曲，风声骤然尖厉！
“阁下意欲何为？！”白主持猛地站起身，手中那串骨质念珠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嗡鸣。他虽修为大损，但此刻挺直的身躯依旧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目光锐利地盯视着卖货郎。他守护了五年，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来破坏这份以巨大牺牲换来的平静，哪怕对方是深不可测的卖货郎。
卖货郎对白主持的质问恍若未闻，他那细缝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剧烈震颤的封印印记，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计算已久的光芒。他手中那根深紫色木杖顶端，暗红色的葫芦自行悬浮而起，葫芦口对准印记，散发出幽幽红光。
“五年滋养，以此地方圆百里地脉灵气、众生愿力（指白主持的祈福），以及你自身不屈残念为薪柴，这道封印已非死物，其性已活，其灵初蕴。”卖货郎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然，锁死通道，亦锁死了你超脱之机。永恒禁锢，与魂飞魄散何异？”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我混乱的意识。永恒禁锢……是啊，这看似永恒的守护，何尝不是另一种形态的、更加漫长的消亡？我守着这片山，看着外界变迁，却永远只能是一个旁观者，直至地老天荒，意识最终被时光彻底磨灭……
不！一丝微弱却极其尖锐的不甘，如同地底岩浆，猛地从我意识深处喷涌而出！我不要这样的永恒！
卖货郎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我这一丝情绪波动，他嘴角那抹冰寒的弧度加深了。
“当初承诺，助我封禁裂隙，已然完成。”他话锋一转，木杖微微前探，“如今，是该履行承诺的另一部分了——助你……解脱，亦或，重生！”
重生？！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近乎死寂的意识中炸开！可能吗？我这状态，还能重生？！
不等我细想，也不等白主持做出任何反应，卖货郎动了！
他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指尖过处，留下一道道凝而不散的、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银色符文！这些符文与我印记上的纹路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更加抽象，仿佛直接阐述着灵魂与存在的本源规则！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卖货郎口中吟诵起玄奥古老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引动周围灵气疯狂汇聚！那悬浮的暗红葫芦红光暴涨，一股远比五年前吞噬阴煞时更加精纯、更加庞大的吸力笼罩住我的封印印记！
但这一次，不是吞噬，而是……剥离！
“呃啊啊——！”
一种远比五年前融合时更加剧烈、更加本质的痛苦，瞬间席卷了我所有的感知！我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从那暗金色的封印基石上，硬生生地、一丝丝地撕扯、剥离出来！
那暗金印记震颤得更加疯狂，表面的虎煞纹路、规则锁链、道基光痕发出刺目的光芒，仿佛在哀鸣，在抗拒这分离！整个后山刚刚稳定五年的地气也随之剧烈动荡起来，地面微微震动，山风呜咽！
“住手！你会毁了封印，放出那孽障！”白主持脸色剧变，再也顾不得许多，强提残存真元，手掐法诀，一道柔和却坚韧的金光如同匹练般卷向卖货郎，试图打断他的施法！
“哼！迂腐！”卖货郎看也不看，另一只手随意一挥袖袍！一股无形巨力涌出，白主持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那道金光匹练尚未靠近便寸寸碎裂消散！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判若云泥！
“封印核心乃她自身意志与煞气道基融合所化！剥离其灵，封印依旧在，只是失了‘活性’，变为纯粹死物，更为稳固！”卖货郎冷声道，手中印诀不停，银色符文如同活物般缠绕上震颤的印记，“但若任其灵性与此印永恒共生，终有一日，灵性磨灭，印记亦将松动！我此举，是救她，亦是永绝后患！”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白主持的心头，也让我混乱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他说的……似乎有道理？我这五年，确实能感觉到自身意念与这封印结合得越来越紧密，几乎要不分彼此。长此以往，“莫清影”或许真的会彻底消失，只剩下一道本能运转的封印……
可是，剥离之后呢？我这缕残破的灵性，又能去往何处？重生？谈何容易！
剥离的过程痛苦而缓慢。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幅被强行从画布上揭下的油画，颜料与画布粘连，每一丝分离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那些构成我“存在”的记忆、情感、意志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在剥离的力量中翻滚、闪烁。
我“看”到了外婆在梨树下烧纸的佝偻背影……
“听”到了师傅消散前那声“活下去”的嘱托……
“感受”到了陈师叔化作金光时的决绝……
还有父母悲恸的哭声，妹妹无助的眼神，钱师叔沉默的守护，阿关低声的絮语……
五年来的孤寂守望，如同潮水般涌上，与那些更久远的记忆交织在一起。
不甘、眷恋、释然、迷茫……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熔岩，在我这缕被强行剥离的灵性中冲撞！
卖货郎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番“剥离”对他而言也绝不轻松。他手中的银色符文越来越亮，与暗金印记的抗拒之力激烈交锋，发出滋滋的声响。
终于——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本源的、清越悠长的鸣响！
一点极其凝练、包裹在朦胧暗金与银色符文光辉中的光团，猛地从剧烈震颤、光芒却逐渐趋于平稳的暗金印记中，被彻底剥离了出来！
就在光团脱离的瞬间，那道悬浮的暗金色封印印记，表面的光芒骤然内敛，所有流转的纹路仿佛凝固了一般，变得无比稳定、沉重、死寂。它依旧悬浮在那里，散发着隔绝一切的封印之力，但其中那股属于“莫清影”的灵动意志，彻底消失了。它变成了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无缺的“死锁”。
而后山深处那被镇压的意志，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最终的变化，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充满不甘却无可奈何的叹息，彻底沉寂下去。
成功了？封印……稳固了？
那……我呢？
那被剥离出的光团，悬浮在半空中，只有拳头大小，光芒柔和却内蕴着极其复杂的气息——有镇煞伏魔令的凛冽煞意，有格桑道基的温润纯净，有“门钥一体”的特殊波动，更有我莫清影二十四载人生所有的记忆与情感烙印！
我只是……一团能量和记忆的聚合体了吗？
卖货郎看着那团光晕，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又带着满意的神色。他伸手一招，那光团缓缓飞向他，落入他摊开的掌心。
“灵性已剥离，记忆未损，本源犹存。”他低头审视着光团，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小姑娘，你运气不错。若非你这五年与地脉愿力共生，灵性得以滋养不灭，又有这令牌煞气与道基护住核心一点真灵，此等剥离之法，无异于魂飞魄散。”
他抬起头，看向脸色复杂、怔立在原地的白主持，又看了看掌心那团代表着“莫清影”的光晕，缓缓道：
“现在，履行承诺的最后一步——”
“为你，寻一个重生之机。”
喜欢莫清影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莫清影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