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日光,已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如同融化的蜜糖,流淌在黄梅村的屋舍、田野与远山之上。
黄梅村,终于完成了自那场漫长灾荒之后的第一次秋收。尽管田里的收成,亩产仅得往年丰年时六百斤的六成左右,但对于在绝望中挣扎存活下来的人们而言,这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那金黄的、尚不算饱满的谷粒,代表的不仅仅是糊口之粮,更是未来的种子,是生活重新步入正轨的坚实脚印。
整个村庄都沉浸在一种劫后余生的、质朴而深沉的喜悦之中。村民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相互串门,谈论着收成,交换着各自储存的菜蔬,孩童们在堆起的草垛间追逐嬉戏,欢声笑语回荡在村子的上空,驱散了最后一丝灾异的阴霾。
然而,今日张家大院里洋溢的喜庆氛围,却并非完全源于这秋收的喜悦。对于如今的张家而言,粮食种植已非主要营生,他们的重心早已转向了周期更长、收益也更高的药材。药材一年一熟,收获需待来年三月。
此刻,张家上下忙碌穿梭、人人脸上洋溢着光彩的缘由,是张家长房长孙——张守正的大儿子张道明,今日大喜,迎娶县城李家姑娘李翠娥过门。
这门亲事,源于半年前张守仁县城置业时,在李保田老爷子家宴上那场意外的联姻之议。当日张守仁归来,便将李家的意向原原本本告知了长兄张守正。
张守正闻讯,既是惊喜,又感迫切。惊喜的是,县城李家竟主动提出联姻;迫切的是,长子道明已年满二十一,莫说与他同龄之人,便是比他小几岁的,许多也已成家立业,甚至儿女绕膝。作为父亲,张守正怎能不急?
次日,天光未亮,张守正便带着收拾得干净利落、穿着一身体面新衣的张道明,怀揣着精心准备的、包括一些上好黄精样品在内的礼物,赶往县城。
马蹄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张守正心中既有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道明这孩子,品性是极好的,也肯干,就是话少了些,不知能否入得李家老爷子的眼。
他们先到了二妹夫李长善家中。李长善早已得了父亲嘱咐,热情接待,随即派人请来了父亲李保田,以及兄长李长良。一番寒暄叙礼之后,众人便在李长善家的堂屋落座饮茶。
堂屋布置得雅致而不失庄重,李保田老爷子坐在上首,虽衣着朴素,但目光炯炯,自有一股积年累月形成的威仪与沉稳。
张守正言辞恳切,先是感谢李家厚爱,继而介绍自家情况,尤其是长子道明的品性,特别强调了他跟随其三叔张守仁学习药材种植,目前主要精力都放在黄精上,已能独立管理三十亩药田,且成功率在稳步提升。
张道明则垂手侍立在一旁,身姿挺拔,面容端正,眼神清澈而稳定。偶尔应答问话,声音不高,却沉稳清晰,举止间带着农家子弟的朴实厚道,又不失一个即将掌管一片家业、有专精技艺在身的青年应有的底气与稳重。
李保田与两个儿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张道明,问话也多围绕药材种植、田间管理、未来打算等务实话题,尤其细致地问了黄精的种植要点、市场行情等。
张道明虽不善言辞,但一旦涉及到他熟悉的黄精领域,回答起来便条理清晰,言之有物。他详细解释了黄精喜阴湿、怕涝渍的特性,如何选择半阴半阳的坡地,如何堆肥改良土壤,如何根据季节和天气调整灌溉,如何识别和防治常见的叶斑病、根腐病……他甚至能说出不同年份黄精根茎的形态差异和药效变化。
对于自家和父亲共同负责的那五十亩药田,他更是了如指掌,何时下种,如何间作,怎样轮休,都说得头头是道。言语间没有浮夸,只有基于实践的真知灼见和一种对土地的深厚情感。
李家父子交换着眼神,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位未来可能的孙女婿\/女婿的踏实肯干、术有专攻颇为认可。李保田抚须沉吟道:“嗯,黄精是个好东西,固本培元,市场需求确实不小。能沉下心来,把一种药材琢磨透,是本事。年轻人,不错。”
随后,李长良便派人回家,唤来了自己的二女儿,李翠娥。
当李翠娥在侍女的陪同下,迈入堂屋门槛时,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长相,确如外界所言,并非那种令人一眼惊艳的绝色,而是属于中规中矩、越看越觉顺耐看的类型。她今年二十岁,也正是婚嫁的年龄。
她身量适中,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细布襦裙,裙摆绣着简单的缠枝花纹,颜色素净而不失礼数。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时下未出阁姑娘常见的双环髻,只簪了一朵淡粉色的绒花和一支素银簪子,再无多余饰物。脸庞是标准的鹅蛋脸,皮肤算不得十分白皙,却透着健康的红润光泽。眉毛弯弯,并非时下流行的细柳叶,而是天然的形状,带着几分未经雕琢的英气。眼睛是她脸上最出彩的部位,不大不小,眼尾微微上扬,是俗称的“丹凤眼”,眸光清亮,看人时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沉静,既不躲闪,也不放肆。鼻梁挺直,嘴唇厚度适中,唇角天然微微上翘,不笑时也仿佛带着一丝温和的善意。
她的举止从容得体,向在座长辈一一见礼,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语调平稳,不见丝毫怯场。行礼后,她便安静地站在父亲身侧,眼帘微垂,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姿态端庄。
然而,从那偶尔抬起、快速扫过在场众人的眼神,以及那自然抿起的唇角线条,可以隐约窥见,这并非一个全然没有主见、只知顺从的柔弱女子,她的沉静之下,蕴藏着属于自己的心思、韧性,以及一份对于未来生活的审慎期待。
李保田老爷子笑着对张守正父子道:“让孩子们自己去街上走走,说说话吧。我们老辈人在这里聊聊家常。” 这显然是安排好的环节,意在让两位年轻人有个独自相处、相互了解的机会。
张道明有些拘谨地看向李翠娥,李翠娥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却并未扭捏,抬眼看了张道明一眼,目光清澈而坦荡,微微颔首。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相隔半步距离,保持着合乎礼节的间距,走出了李长善家,融入了县城街道熙攘却不喧闹的人流中。
起初,气氛难免有些沉默尴尬。张道明本就不是能言善道之人,面对这位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陌生姑娘,更是心跳如鼓,手心冒汗。李翠娥毕竟是姑娘家,更是矜持,只是默默走着,偶尔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身旁这个看起来结实而沉默的青年。
还是李翠娥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指着一处卖竹编器皿的小摊,轻声问道:“张……张大哥,听说你们家也种药材,平日里也用这类筛子晾晒药材吗?” 她问得具体而实际,既避免了涉及私密的尴尬,又一下子拉近了与张道明专业领域的距离,显示出她的聪慧与体贴。
张道明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熟悉的航道,连忙答道:“用的,用的!不过我们晾晒黄精,用的筛眼要更细密一些,最好是细竹篾编的。黄精切片后,有些粉末娇贵,筛眼粗了容易漏,也怕沾了灰尘,影响品相和药效。” 话题一旦打开,便顺畅了许多。他从药材的晾晒、存储,聊到田间的管理,再到年景收成对药材品质的影响。
张道明发现,这位李家姑娘并非对农事一窍不通的深闺小姐,她似乎提前做过些功课,或者本就对持家理事有所了解,问的问题都在点子上,而且听得极为认真,不时还会提出一些自己的、虽然稚嫩却显思考的见解,比如询问不同药材是否适合套种,如何节约灌溉用水等。
李翠娥也渐渐发现,身边这位看似木讷、不善交际的青年,一旦说起他熟悉的黄精和药材种植,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眼神专注而明亮,言语也变得流畅、自信起来。
他描述起黄精如何在地下默默积蓄养分,如何观察叶片颜色判断其健康状况,如何根据天气变化调整遮阴和灌溉,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投入以及对自然规律的尊重,让她暗暗点头。
他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也不会说那些讨巧的甜言蜜语,但他的实在、专注、对生活的踏实态度以及那份赖以生存的扎实技能,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可靠。这种品质,在经历过灾荒、深知生活不易的李翠娥看来,远比华而不实的才情更为珍贵。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偶尔在某个售卖农具或山货的摊贩前驻足,讨论一下货物的优劣,或者分享一些县城与乡村不同的风土人情、见闻趣事。最初的拘谨与陌生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自然、甚至略带默契的交流氛围。
他们发现,彼此在性情上颇有相似之处,都不喜浮华喧嚣,倾向于务实、沉稳地经营生活,都对未来怀抱着通过勤劳双手去创造的朴素愿望。虽只短短一个多时辰的相处,却都对彼此留下颇佳的印象,心中那点初始的、基于家族安排的好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认同与欣赏的涟漪。
回到李长善家,双方家长从两个年轻人虽含蓄却明显柔和、放松了许多的神情中,以及那偶尔交汇时不再迅速闪避的目光里,已然窥见了结果。张守正与李保田父子相视而笑,心中大定。李长善更是笑着打趣道:“看来,我们这月老是当成了!”
于是,一切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诸般传统礼数,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依序而行,虽有忙碌奔波,却无甚波折,两家都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
张道明与李翠娥在之后有限的几次由家人陪同的见面中,感情也稳步升温,从初识的好感,渐渐滋生出发自内心的情谊与对共同生活的憧憬。终于,在这秋收之后、仓廪渐实的十月,迎来了这场备受双方家族乃至整个黄梅村瞩目的婚礼。
张家的宅院今日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的“囍”字剪纸贴满了窗棂、门楣,在秋阳下红得耀眼;廊檐下挂起了成串的红灯笼,虽在白日里未曾点亮,但那鲜艳的红色本身,就已将喜庆的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连院中的树木枝桠上也系上了红绸带,随风轻扬。
院中搭起了临时的灶棚,请来的乡厨和帮工的妇人们忙得热火朝天,切菜声、剁肉声、锅铲碰撞声、油锅滋啦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欢快乐章。空气中弥漫着蒸肉、炸鱼、炖鸡、熬汤的浓郁香气,勾得围观的孩童们围着灶台转悠,直流口水。
宾客络绎不绝,如同赶集一般。黄梅村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派了代表前来,带着自家产的鸡蛋、新织的布匹或是精心准备的贺礼,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
村长梅文镜更是早早到场,穿着一身半新的长衫,坐在上席,与张守正、张守仁兄弟谈笑风生,言语间满是对张家日益兴旺的赞许。
县城李家那边,李保田老爷子因年事已高,不便远行,由李长良、李长善兄弟作为代表,还来了一个叫李长勇的兄弟,带着一众李家的亲戚,乘坐着好几辆马车,浩浩荡荡而来。
他们的到来,带着县城的礼物和气象,更是为这场乡村婚宴增添了几分前所未有的体面与光彩,也让黄梅村的村民们愈发觉得张家了不得。
张守仁作为家族的核心人物之一,亦是今日的重要角色。他身着簇新的深蓝色细布长袍,腰间束着同色腰带,虽不似新郎官那般全身大红,却也显得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他周旋于宾客之间,举止从容得体,言谈温和有礼,既不忘本,热情地招呼着村里的长辈乡邻,感谢他们多年的照应;又能恰到好处地与李家的舅哥等人寒暄应酬,谈论着县城的近况、未来的打算,分寸拿捏得极好,充分展现了一个崛起家族掌事者的风范。
他的妻子陈雅君则与二姐张守真、大嫂黄晓兰等女眷一起,在内院忙着接待女宾,照应茶水点心,安排座次,处理各种突发琐事,虽忙碌得额角见汗,但脸上却始终带着欣慰与自豪的笑容。
吉时将至,锣鼓唢呐之声骤然响起,喧闹欢快,瞬间将气氛推向了高潮。迎亲的队伍虽不算极其庞大,却也十分齐整精神。
一身大红吉服、胸前戴着红绸花的张道明,骑在一匹同样系着红绸辔头的骏马上,在族中兄弟子侄的簇拥下,前往村口迎接新娘的花轿。他今日显然经过精心打扮,头发用头油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因兴奋和些许紧张而泛着红光,平日里那份沉浸于田间的沉静被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与激动所取代,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眼神亮晶晶的,不时望向村口的方向。
花轿在吹打班的引领下,在村民们的翘首以盼中,终于稳稳地停在了张家大院门口。立时,早有准备的伙计点燃了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声震耳欲聋,红色的纸屑如同吉庆的花雨般漫天飞舞,硝烟味混合着喜庆的气氛,弥漫在空气里。围观的村民里三层外三层,欢声雷动,小孩子们更是兴奋地尖叫着,在人群的腿缝间钻来钻去,争抢着未燃的鞭炮和撒来的喜糖。
新娘李翠娥身着大红织锦嫁衣,头戴缀有珍珠流苏的凤冠,面上覆着精致的刺绣红盖头,由两位儿女双全、家庭和睦的“全福”妇人一左一右搀扶着,缓缓走下花轿。嫁衣是李家特意请了县城巧手绣娘精心缝制的,虽不及那些豪门千金嫁衣般缀满珠玉,极度奢华,但用料扎实,针脚细密均匀,绣着的鸳鸯戏水、并蒂莲花等吉祥图案栩栩如生,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下流转着华美而不刺眼的光泽,映衬得她原本就窈窕的身姿愈发显得端庄动人。虽看不见面容,但那一步一履间的沉稳仪态,那不疾不徐的节奏,以及微微低首时露出的那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已足以让人心生好感与期待。
跨过寓意驱邪避凶的火盆,迈过象征平安顺遂的马鞍……一系列古老而寓意吉祥的仪式过后,新人在众人的欢呼、祝福和善意的戏谑声中,被簇拥着迎进了正堂。
堂上,张守正夫妇身着崭新的喜庆服装,端坐于上,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欣慰、激动与骄傲的笑容,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一拜天地!” 司仪高亢而拖长了调子的声音,在喧闹声中清晰可辨,带着一种仪式特有的庄严。
张道明与李翠娥转身,向着门外的天地深深一拜,感谢天作之合。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父母,恭敬下拜。张守正夫妇连忙微微起身,虚扶一下,脸上笑开了花。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唱礼,两人相对而立,深深一躬。张道明的动作因为激动和紧张而略显僵硬,却充满了无比的郑重与承诺;李翠娥则姿态柔美,低头瞬间,能从盖头的缝隙瞥见对方那双穿着崭新靴子的脚,以及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心中亦是一片温软、踏实与坚定的归属感。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最后一声高呼,如同解除了某种封印,欢呼声、祝福声、戏谑的笑闹声瞬间爆发开来,几乎要将屋顶掀翻。孩子们一拥而上,争抢着由喜娘撒来的象征“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以及用红纸包着的铜钱,气氛热烈欢腾到了顶点。
婚宴随即开席。院子里、堂屋里,甚至门口宽敞的场院上,都摆开了一桌桌酒席。虽然菜肴算不得什么山珍海味,但却是实打实的丰盛:大碗的红烧肉油光锃亮,整条的清蒸鱼鲜香扑鼻,肥嫩的炖鸡引人垂涎,还有各色时令菜蔬、豆腐、粉条……米饭管够,自酿的米酒醇香甘洌,对于刚刚经历灾荒、许久未见如此油水的村民而言,这已是极为丰盛难得的盛宴,是张家实力与诚意的体现。
人们放开肚皮,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划拳行令之声此起彼伏,笑声、谈话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张守正、张守仁兄弟端着酒杯,满脸红光,挨桌敬酒,感谢乡邻亲朋的到来与多年的帮衬。
李长良、李长善、李长勇兄弟也与村长梅文镜及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坐在主桌,谈笑风生,话题自然离不开两家未来的合作、走动,以及对这对新人的美好祝愿,气氛融洽非常,预示着张李两家的关系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而在那布置一新、处处透着喜庆红色的洞房内,则是另一番光景。儿臂粗的龙凤喜烛在烛台上静静燃烧,跳动的火焰将整个屋子映照得温暖而朦胧。
李翠娥静静地坐在铺着大红鸳鸯戏水锦被的床沿,头上的盖头已被挑起,放在一旁的托盘里。她微微垂着头,脸颊绯红,如同染上了最上等的胭脂,比平日更添几分娇艳。卸去了繁复沉重的凤冠头饰,只挽着一个简约利落的妇人发髻,鬓边插着一支张道明之前托人送来的、作为定礼的银簪,在跳跃的烛光下,更显出一种洗尽铅华般的温婉动人风致。那双平日里清亮的丹凤眼,此刻比平日更添几分水润流光,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羞涩,几分憧憬,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她偶尔抬起眼,悄悄打量一下这间今后将成为她与丈夫共同生活的屋子——崭新的家具,红色的帐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漆和熏香味道,目光中充满了对未知生活的想象与经营好这个小家的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和脚步声,夹杂着男青年们善意的哄笑声。张道明被一群闹洞房的族中兄弟子侄推搡着,有些踉跄地进了洞房。
他显然被众人灌了不少酒,脸上带着明显的醺意,走路脚步都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直直地落在灯下那个穿着大红嫁衣、低眉顺目的身影上。他看着灯下愈发清丽动人、与平日判若两人的新娘,一时竟有些痴了,怔在原地,平日里田间地头的沉稳劲儿、与人交往时的木讷感,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憨厚的、带着酒意的、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傻笑。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哄笑,打趣了几句,见张道明只是傻笑看着新娘,便也识趣地渐渐散去,临走前还不忘带上门,将这片私密的、充满旖旎风光的小天地留给这对新人。
房门被轻轻合上,外面的喧闹声仿佛瞬间被隔绝,变得模糊而遥远。洞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两人似乎都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张道明搓了搓因紧张而有些汗湿的手,有些笨拙地、一步一步走上前,在离李翠娥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用带着酒气却异常温柔的嗓音,低低地、试探性地唤了一句:“翠……翠娥……”
李翠娥闻声,娇躯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抬起头,迎上他炽热而专注的目光,脸上红晕更甚,一直蔓延到耳根后,如同熟透的樱桃。她并未闪躲,只是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几乎低不可闻,却清晰地、带着一丝颤音,落入了张道明的耳中,也落入了他的心底。
窗外,宴饮的喧闹声、猜拳行令声尚未完全停歇,依稀可闻,仿佛在为他们的新生活奏响热闹的背景乐章。而在这方小小的、被温暖烛光和喜庆红色笼罩的天地里,一种名为“家”的温暖、宁静与亲密无间,正在悄然滋生,蔓延,将两颗原本陌生、却因缘分与共同选择而紧密相连的心,缓缓地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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