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夜，是那种粘稠的、仿佛能将一切声响都吸进去的死寂。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一两声野猫嘶叫，或是远处模糊不清的、不知是车还是人的动静，才短暂地划破这片沉寂，旋即又被更深的安静吞没。
屋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灯芯被捻得很短，火苗便也收敛着，只在灯盏口投下一小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炕桌的一角，以及桌边两个对坐的人影。光影在墙壁上拉扯出扭曲跳动的形状，像无声皮影戏里蛰伏的鬼魅。
潘丽娟靠坐在土炕的另一头，身上裹着那条沈前锋从“仓库”里取出的、厚实而干燥的羊毛毯。高烧退去后，留下了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种病态的苍白，颧骨上却还残留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声比平时粗重些，带着伤病初愈的滞涩感。但她的眼睛，那双曾经在药铺柜台后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在跳动的灯影下，却亮得惊人，像是被冰水浸过的黑曜石，清晰地映着对面沈前锋有些模糊的轮廓。
她看着他从一个军用水壶里——那水壶的样式她从未见过，材质也非寻常的铝或铁——倒出小半杯温水，递到她手边。动作自然，仿佛本该如此。杯壁温热，驱散了她指尖的一点寒意。
她没有立刻喝，双手捧着杯子，汲取着那点有限的热量。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完全是尴尬，更像是一种暴风雨过后，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幸存者之间无言的审视和休憩。
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沈前锋身上那件已经洗净、但依旧能看出多处磨损和颜色深浅不一的粗布上衣。这衣服，是他从外面弄来的，干净合身，替换下了之前那身破烂。还有她身下这条毯子，柔软得不像这个年代该有的东西。以及，在她昏沉之际，喂到她嘴里那些味道奇特、却效果惊人的药片，注射进她体内那清澈透明的药液……甚至更早之前，在那个生死一线的江边，他凭空取出的急救包。
太多不合常理的细节，像散乱的珍珠，被她一颗颗捡起，藏在心里。每一颗，都沉甸甸的，硌得她心头发慌。
沈前锋没有看她，他的视线落在油灯那摇曳的火苗上，似乎在出神。他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有些削瘦，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在想什么？想松井那恶毒的离间计？想组织内部可能因此产生的猜疑？还是想他那些无法解释的、神鬼莫测的手段来源？
“老周……”潘丽娟终于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低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还有几位同志，心里有些疑虑，是正常的。”
沈前锋的目光从火苗上移开，看向她，眼神平静，没有意外，也没有急于辩解。
潘丽娟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捧着杯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松井这一手，很毒。他把你架在火上烤。不明真相的人，看你一个南洋商人，被他如此‘看重’，难免会多想。”
她轻轻咳了两声，胸腔里传来闷响，缓了口气，才继续道，语气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跟他们说了，我潘丽娟这条命，是你从鬼子的看守所里，硬生生抢回来的。若非是你，我此刻早已是一具被丢弃在乱葬岗的残破尸首，甚至更糟。”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我看得见，也感觉得到。你用的药，你拿出的东西，还有你那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本事。” 她没有具体指什么，但彼此心照不宣。“有些，我认得，有些，我闻所未闻。”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沈前锋的眼睛深处，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坦然的、近乎固执的清澈。“我知道你有秘密，天大的秘密。”
沈前锋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依旧沉默。这是他最大的软肋，也是横亘在他与这个世界之间，一道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壁垒。
“我不问。” 潘丽娟的声音更轻了些，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仿佛在下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心。“从今往后，只要你还站在打鬼子的这条线上，只要你还在救我们的同志，我潘丽娟，就绝不再问你一个字。”
她微微前倾了身体，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明亮、坚定。“我信不过松井的诡计，也信不过那些流言蜚语。我甚至……可以不去信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些东西。”
“我只信你这个人。”
“信你在粮库外，明明可以自己脱身，却回头拉了我一把。”
“信你在看守所里，明知是龙潭虎穴，还是闯了进来。”
“信你在江水中，把唯一的生机留给我。”
她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有一股力量穿透这虚弱，清晰地传递到沈前锋耳中，落在他心上，沉甸甸的。“你打鬼子，救同志，这就够了。旁的，都不重要。”
话音落下，安全屋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沈前锋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看着她眼底那不容置疑的信任。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地下涌动的暗流，猛地冲撞着他的胸腔。有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暖意，有秘密被触及边缘的紧张，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知道这份信任的分量。在这个谍影重重、步步杀机的年代，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可能比任何武器都珍贵，也可能比任何陷阱都致命。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或许是一句感谢，或许是一句承诺，又或许，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关于未来的只言片语。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伸出手，拿起桌上那个样式古怪的水壶，将她杯中微凉的水续满。热水注入杯中，升起袅袅的白汽，在两人之间氤氲开一小片模糊的暖意。
潘丽娟看着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眼底深处最后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也悄然松弛下去。她重新靠回炕壁上，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
窗外，夜色依旧浓稠如墨。
但在这间狭小、简陋的安全屋内，那一点如豆的灯火，却似乎比之前，明亮、温暖了少许。
【当前空间容量：15立方米】
【已解锁技能：基础机械原理理解 (Lv.1)】
喜欢谍战之无声锋刃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谍战之无声锋刃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