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色青灰。
苏念棠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昨夜睡得浅，梦里全是酱料瓶、账本数字、还有林菲菲那双探究的眼睛。她轻手轻脚下床，走到窗边。
院子里，那间厢房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今天要去妇女主任那儿，把识字班教学的事辞了。
心里有些不舍。王大姐、孙桂花她们学得认真，每次下课都拉着她问东问西。但她算过时间——上午要备料、熬酱，下午要包装、交货，晚上要陪孩子、记账。识字班每周三个下午，实在挤不出来了。
更何况，幼儿园家长会要五十个蛋黄酥，这事也得安排。
厨房里，她从空间取出半袋糯米，几个咸鸭蛋，又拿出一小把嫩豌豆。今天做咸蛋黄糯米烧麦吧，孩子们爱吃。
糯米淘洗干净上锅蒸。咸鸭蛋煮熟取黄，用勺子压碎。五花肉切成细丁，用料酒、生抽腌上。豌豆焯水，翠绿翠绿的。
“娘……”明远揉着眼睛蹭到厨房门口，“好香呀。”
“糯米还没蒸好呢。”苏念棠笑着擦擦手，“去叫哥哥们起床。今天娘有事，你们自己穿衣服，行吗？”
“行！”明远用力点头，光着脚跑回屋。
烧麦皮用烫面。面粉加热水，筷子搅成絮状，再用手揉成光滑面团。醒面的功夫，糯米蒸好了，粒粒晶莹。锅烧热，下肉丁炒至变色，加入咸蛋黄碎翻炒出油，最后倒入糯米和豌豆，加盐、胡椒粉调味。
香气弥漫开来时，孩子们都坐到了桌边。
“娘，这个圆圆的叫什么？”明轩指着笼屉里包好的烧麦。
“烧麦。”苏念棠夹了一个给他，“小心烫。”
咸香软糯，孩子们吃得眼睛都眯起来。明浩吃了三个，小声说：“娘，李老师昨天说，家长会定在下周五。点心……来得及吗？”
“来得及。”苏念棠算过时间，“今天娘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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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送完孩子。
苏念棠没回厢房，径直去了妇女主任赵秀兰家。赵秀兰正在院子里晾床单，看见她，笑着招手：“念棠！正想找你呢！”
“主任，我有事想跟您商量。”
“进屋说。”
堂屋里收拾得干净利落。赵秀兰倒了杯糖水：“是为识字班的事吧？我听说你接了钢厂的订单，还跟国营饭店谈上了？”
消息传得真快。
“是。”苏念棠接过水杯，“主任，我实在忙不过来。识字班每周三个下午，我想……能不能请别人来教？或者先停一停？”
赵秀兰沉吟片刻：“念棠，我知道你难。但识字班这事……姐妹们积极性高，都说跟你学不光认字，还能学做菜，实惠。”
她顿了顿：“这样吧，教学的事我另外安排人。但你得答应我——每个月抽一个下午，给姐妹们讲讲新菜式，行不行？”
苏念棠松了口气：“行！谢谢主任！”
“谢啥。”赵秀兰拍拍她的手，“你带着姐妹们往好日子奔，我支持还来不及。对了……”
她压低声音：“林菲菲最近老往卫生局跑，你留心点。”
苏念棠心头一紧：“她去卫生局干什么？”
“说是反映家属院卫生问题。”赵秀兰皱眉，“但我看没那么简单。念棠，你作坊手续都齐全吧？”
“齐全。”苏念棠点头，“卫生许可证批下来了，生产场所也合规。”
“那就好。”赵秀兰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得当心。林菲菲那人……心思重。”
从赵秀兰家出来，苏念棠脚步有些沉。林菲菲果然没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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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王大姐和孙桂花已经来了。刘慧在清洗昨天用过的陶盆，动作有些迟缓。
“念棠！”孙桂花迎上来，“赵主任怎么说？”
“教学的事交给别人了。”苏念棠挽起袖子，“咱们专心做酱。今天任务重——要赶钢厂的二十瓶，还要准备给国营饭店的十瓶样品。”
“样品？”王大姐眼睛一亮，“饭店那边有戏了？”
“王采购说，样品合格就签合同。”苏念棠没说林菲菲的事，“咱们得把样品做得格外好。”
三人立刻忙活起来。
苏念棠主灶，孙桂花备料，王大姐分装。刘慧还是打下手，但今天格外沉默。
熬第一锅酱时，苏念棠状似无意地问：“刘慧，你婆婆最近身体怎么样？”
刘慧手一抖，抹布掉进盆里：“还、还好……手术做完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就是身子虚，得补补。”
“是该好好补补。”苏念棠翻炒着锅里的牛肉丁，“钱还够用吗？不够跟我说。”
“够……够的。”刘慧捡起抹布，声音很低，“您借我那五十块手术费已经够了。就是……就是想给婆婆买点营养品，鸡蛋、红糖那些……”
苏念棠翻炒的动作顿了顿：“营养品是要买的。别省着，该花就花。”
“嗯……”刘慧别过脸去，“我就是……觉得自己没用。”
苏念棠没再追问，但心里有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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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第一锅酱出锅。
红亮油润的牛肉酱，装进洗得透亮的玻璃瓶里。苏念棠特意挑了十个品相最好的，单独放在一边。
“这十瓶是给国营饭店的样品。”她仔细检查每一个瓶盖，“不能有半点瑕疵。”
孙桂花凑近看：“念棠，这酱……看着比平时的还好！”
“多加了一味香料。”苏念棠没说那是空间里的秘制调味粉，“饭店要求高，得下本钱。”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陈大娘的声音：“苏同志！有你的信！”
信？
苏念棠擦擦手走出去。陈大娘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落款是部队番号。
是陆建军。
她心跳快了一拍，拆开信。信不长，字迹刚劲有力：
“念棠，见字如面。任务顺利，预计月底可归。家中一切可好？孩子们可乖？你莫太劳累，保重身体。甚念。建军。”
月底……还有十几天。
苏念棠握着信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王大姐探出头：“念棠，谁的信呀？笑这么甜。”
“建军的。”她把信收好，“说月底回来。”
“哟！好事啊！”孙桂花拍手，“等陆营长回来，看你把日子过得这么红火，肯定高兴！”
刘慧也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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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简单吃了饭。苏念棠让三人休息，自己去了服务社。
今天要买做蛋黄酥的材料——实际上大部分从空间取，但得买些明面上的东西。买了半斤红豆（两毛），一斤白糖（八毛），又买了包红枣（三毛）。总共一块三。
小张一边称东西一边说：“苏老师，林菲菲上午来过了。”
苏念棠动作一顿：“她来干什么？”
“买了包红糖，问东问西的。”小张压低声音，“问您最近都买什么，买多少。还问我……您做酱用的牛肉，是不是特别好的那种。”
“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知道。”小张挺起胸，“苏老师，我看她没安好心。您得当心。”
“谢谢。”苏念棠付了钱，心里沉甸甸的。
林菲菲在查她的采购记录。是想找什么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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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继续熬第二锅酱。
香菇木耳酱，讲究鲜香醇厚。苏念棠用了空间里的干贝和虾米，磨成粉加进去，鲜味立刻提升一个档次。
熬酱的时候，王大姐说起家长会的事：“念棠，五十个蛋黄酥，你一个人做得过来吗？要不我们帮你？”
“不用，我晚上做。”苏念棠手上不停，“你们忙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
“那哪行！”孙桂花不答应，“你教我们那么多，我们帮你做点点心算什么？”
刘慧小声开口：“我……我也会做点心。我婆婆教的。”
苏念棠看了她一眼：“行，那明天下午咱们一起做。材料我来准备。”
下午四点，三十瓶酱全部完成。二十瓶钢厂的，十瓶样品，整整齐齐摆在架子上。苏念棠仔细检查每一瓶的密封，确认无误。
“明天下午小陈师傅来取货。”她说，“样品我亲自给王采购送去。”
王大姐和孙桂花领了工钱走了。刘慧磨蹭到最后。
“念棠姐……”她声音很轻，“我……我今天干了七小时。工钱一块四，抵债后还欠四十五块四。”
“嗯。”苏念棠记在本子上，“明天继续。”
刘慧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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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接孩子，在幼儿园门口遇到了李老师。
“苏同志！”李老师笑着迎上来，“家长会点心的事，真麻烦你了。这是材料钱，你先拿着。”
一个信封，里面是三块钱——比说好的多了。
“李老师，这……”
“应该的。”李老师压低声音，“园长尝了你上次送的饼干，说比外面买的好。这点心钱，不能让你吃亏。”
苏念棠推辞不过，收了钱：“谢谢李老师。”
“该我们谢你。”李老师笑着说，“家长们听说点心是你做的，都放心呢。”
回家的路上，明浩一手牵着娘，一手捏着今天得的小红花：“娘，爹真的要回来了吗？”
“嗯，月底。”
“我想爹了。”明远小声说。
“爹也想你们。”苏念棠摸摸三个孩子的头，“等爹回来，咱们包饺子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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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孩子们睡了。
苏念棠点亮煤油灯，开始准备蛋黄酥的材料。红豆要泡一夜，猪油要提前熬好，咸蛋黄要处理……
她正忙着，院门被轻轻敲响。
这么晚了，会是谁？
开门一看，是刘慧。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念棠姐……我、我有话跟你说。”
月光下，刘慧的脸苍白。
“进来吧。”
堂屋里，煤油灯的光晕染开一小片暖黄。刘慧坐在凳子上，手指绞着衣角。
“林菲菲……让我偷你的配方。”她声音发抖，“她说……只要我拿到配方，就给我三十块钱。我婆婆手术虽然做了，但身子虚，需要营养品补补……三十块钱，能买不少鸡蛋、红糖、挂面……”
苏念棠静静听着，没说话。
“我没答应。”刘慧抬起头，眼泪掉下来，“可是念棠姐……我、我害怕。我怕我哪天真的会……”
“刘慧。”苏念棠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用劳动抵债吗？”
刘慧摇头。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钱可以挣，可以还。但良心债……还不清。”苏念棠看着她，“你今天来跟我说这些，说明你良心还在。”
刘慧泣不成声。
“回去吧。”苏念棠起身，“明天好好干活。你婆婆需要营养品，总会有办法的，把这些汤拿回去给你婆婆喝。”
送走刘慧，苏念棠站在院子里。夜风吹过，带着初夏的花香。
林菲菲的手段，比她想的更下作。但刘慧今天的坦白，让她心里有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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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苏念棠坐在灯下，摊开信纸给陆建军回信。
“建军，见信好。家中一切安好，孩子们乖巧。作坊已步入正轨，钢厂的订单每周四十瓶，国营饭店在谈。近日虽有小波折，但都能应付。盼你平安归来，有很多话想当面说。念棠。”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
“孩子们很想你。我也是。”
信折好装封。她吹熄了灯，月光涌进来，满室清辉。
明天，要交货，要送样品，要应对林菲菲可能的手段。
但她不怕。路一步步走，事一件件做。该守的，她守得住。该得的，她也要牢牢抓住。
夜色还深。但天总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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