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初秋,永熙城接连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雨,洗去了夏末最后的余热,空气里带着微凉的湿意和草木零落的清苦。
御花园中,曾经绚烂一时的百花大多凋谢,唯有菊圃中的各色秋菊开始打苞,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时节。
宫墙内的气氛,在经历了恭亲王谋反的雷霆震荡后,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以往更深、更沉的暗流。
江浸月对窗沉思,皇后利用谣言险些让她身份败露,如今废后之事得加快进程了,江浸月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仅仅是一瞬,却被云卷看在了眼里。
看来娘娘是要动手了……
关雎宫内,药香袅袅。
柔妃江浸月近来总是恹恹的,食欲不振,偶尔还会干呕。
楚天齐闻讯,立刻派了太医院院判周太医前来诊脉。
周太医年近花甲,胡子花白,是太医院中资历最老、也最为谨慎的一位。
寝殿内,江浸月半倚在软榻上,手腕搭着丝帕,面色有些苍白,更显柔弱。
蕊珠和云卷侍立一旁,神情关切。
周太医屏息凝神,三根手指搭在江浸月纤细的腕脉上,仔细品察。
殿内静得能听到香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太医的眉头微微蹙起,又缓缓松开,指尖力道稍变,反复确认。
终于,他收回手,起身对着等候在旁的楚天齐躬身一礼,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与不确定:“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柔妃娘娘此脉……滑润如珠,流利回转,往来之间确有……确有‘如盘走珠’之象,似是喜脉!”
“喜脉?”
楚天齐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猛地上前一步,握住江浸月的手,
“昭昭,你听到了吗?周太医说,是喜脉!”
江浸月脸上适时地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羞怯与喜悦,双颊染上红晕,眼中水光潋滟,她微微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真的吗?陛下……臣妾、臣妾不是在做梦吧?”
“千真万确!”
周太医虽然心中仍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疑虑——这脉象初显,似乎比寻常同等月份的更“浮”一些,但帝妃如此欣喜,他岂敢扫兴?
更何况,柔妃娘娘圣眷正浓,有孕也是情理之中。
他连忙补充道:“只是脉象初显,尚未完全稳固。娘娘近日身体不适,正是孕初反应。臣这就为娘娘开具安胎宁神的方子,定要好好调养,切忌忧思劳碌。”
“好!好!”
楚天齐连声道好,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周太医,柔妃这一胎,朕就交给你了!务必确保龙胎无恙!”
“臣定当竭尽全力!”
周太医躬身领命。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六宫。
柔妃有孕!
这在任何时候都是震动后宫的大事,更何况是在她圣宠至极、风头无两的此刻!
若她诞下皇子,凭借陛下的宠爱和她的“福星”之名,后位……似乎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各宫反应各异。
凌贵妃倒也没有特别意外,柔妃受宠已久,怀孕理所应当的事情,凌贵妃稍微让人拿了些补品前去道贺。
而一些低位妃嫔,如慎嫔,苏才人,宋才人之流,更是加紧往关雎宫送礼问安,期盼能沾些福气,或寻得依靠。
而凤仪宫内,则是一片死寂的冰封。
皇后柳云舒在听到心腹宫女锦瑟的禀报时,正拿着剪刀的手猛地一抖,锋利的剪刀尖端险些划破指尖。
她缓缓放下剪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滔天的巨浪和冰冷的绝望。
“她……竟然有孕了?”
皇后的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
“是,周太医亲自诊的脉,陛下当时就在跟前,欣喜异常。”
锦瑟低声回道,语气中也带着不安。
皇后沉默良久,忽然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呵……‘福星’?‘祥瑞’?如今还要加上‘龙胎’?老天爷待她沈昭昭,未免也太厚爱了些!”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本宫这个皇后,在她面前,简直像个笑话!”
她不能坐以待毙!
一旦沈昭昭生下皇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将彻底奠定其不可动摇的地位,自己这个无子又失宠的皇后,被废黜只是时间问题!
“锦瑟,”
皇后的眼神变得锐利而阴鸷,
“我们安插在关雎宫的人,是那个负责煎药的二等宫女,叫……采薇的,对吧?”
“是,娘娘。她家中老母和幼弟,都在我们的人掌控之中。”
锦瑟会意,低声道。
“很好。”
皇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在秋风中摇曳的、已现枯黄的竹丛,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
“告诉她,机会来了。柔妃不是要安胎吗?本宫就送她一剂……真正的‘安胎药’。”
关雎宫内,江浸月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温柔笑意,眼神却清明冷静如常。
屏退左右后,她对云卷低声道:“消息放出去了?”
“是,娘娘。”
云卷点头,
“凤仪宫那边,已有动静。采薇的父母兄弟,已被我们的人暗中接走并妥善安置,换了可靠的人易容顶替,皇后的人并未察觉。”
江浸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深知皇后绝不会容忍这个“孩子”平安降生,下毒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而她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次机会,给皇后致命一击。
这“喜脉”,自然是假的。
是一种来自晏国南部边陲沼泽的稀有草药,名为“幻珠草”,其汁液配合特殊穴位刺激,可在短时间内模拟出滑脉之象,极难分辨。
这是顾玄夜早年搜集来的偏方之一,本是用于某些特殊的任务,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药效只能维持月余,且需持续用药,她必须在“显怀”之前,安排好“流产”的戏码。
“采薇那边,都交代清楚了?”
江浸月问。
“交代清楚了。她会按照皇后的指示下毒,但会将毒药种类和具体时辰提前告知我们。届时,我们会准备两碗药,一碗无毒,一碗有毒。”
云卷答道,她对江浸月如此精密而大胆的布局感到心惊,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追随的决心。
这位主子的心智与手段,远超常人。
江浸月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上。
在那看似光滑的指甲内侧,用特制的胶附着着几个比米粒还小的薄玉片,玉片中间是空心的,此刻正装着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粉末——那是与皇后准备的下毒之物完全相同的毒药。
这是她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告诉蕊珠,近日宫中饮食一律经她亲手查验,尤其是安胎药,必须由她亲自从采薇手中接过,当着本宫的面试毒。”
江浸月吩咐道。戏,要做全套,才能取信于人。
秋意渐深,关雎宫内暖意融融,安神香的清淡气味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柔妃有孕的喜悦与期待中,唯有江浸月和她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一场围绕着这莫须有的“龙胎”的生死博弈,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网已撒下,只等鱼儿……不,是等那条盘踞凤位已久、即将被引入绝境的毒蛇,自己撞进来了。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阙庭春秋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