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熊启残破的战甲，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拄着一柄卷刃的战刀，踉跄地走在队伍最前面，身后是仅存的不足八百名将士，人人带伤，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从尸山血海的荒原撤入太行山麓，每一步都踏着牺牲弟兄的亡魂和绝望的阴影。林婉儿下落不明，张龙、赵虎身负重伤，主力近乎拼光，启活营的脊梁仿佛在这一战中被打断了。
雨水模糊了视线，启明峪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却再无往日归家的温暖，只像一座巨大的坟墓，等待着埋葬他们最后的希望。
“首领…我们…还能守住吗？”一名腹部裹着渗血布条、脸色惨白的什长声音沙哑地问，眼中已没了光彩。
熊启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守？拿什么守？精锐尽丧，士气崩摧，慕容垂的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峪下。
就在这绝望的氛围几乎要将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时，峪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阵并非启活营制式的号角！
“敌袭？！准备战斗！”熊启强提一口气，嘶声吼道，残存的战士们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残破的兵器，组成摇摇欲坠的防御阵型。
然而，冲过来的并非燕军的铁骑，而是一支约两百人的骑兵，装束混杂，皮甲弯刀，为首的正是曾在荒原上出手相助、打着苍狼旗帜的那员小将！他们队伍中还携带着一些物资驮马。
“熊首领！是我，刘显部落的刘莽！”那年轻小将在雨中勒住战马，快速表明身份，语气带着急切，“快！让我们进去！慕容垂的追兵前锋距离此地已不足二十里！我们是断后阻了一阵才赶来的！”
熊启一愣，刘显部落？他们不仅上次相助，此刻竟又冒险前来？
“为何助我？”熊启没有立刻下令放行，警惕地看着对方。乱世之中，无缘无故的善意往往包裹着毒药。
刘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语速飞快：“我阿爸（刘显首领）说，慕容垂若荡平太行，下一个就要清算我们这些不服王化的部落！唇亡齿寒！帮你们，就是帮我们自己！我们还带了部分伤药和粮食，不多，但是我们能拿出的所有了！”
他的话简单直接，却透着实实在在的利益考量，反而让熊启信了几分。此刻，任何一点外援都是救命稻草。
“打开寨门！放友军入内！快！”熊启不再犹豫，立刻下令。
残兵败将和刘显部落的骑兵快速涌入启明峪。峪内的老弱妇孺早已闻讯聚集过来，看到如此惨状，哭声顿时响成一片。苏云挺着大肚子，在医帐学徒的搀扶下迎上来，看到熊启和将士们的模样，脸色瞬间煞白，却强忍着没有落泪，立刻指挥还能动弹的医护兵：“快！接手伤员！优先处理重伤！”
混乱中，熊启看向刘莽：“慕容垂前锋有多少人？是谁统领？”
“约一千轻骑，统兵的是慕容垂的部将悉罗腾，以速度见长，目的是咬住你们，不给你们喘息之机，等待主力合围！”刘莽回答。
一千轻骑！若是启活营全盛时期，依托工事尚可一战，但如今……熊启的心沉入谷底。
“首领！首领！”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熟悉的声音从峪口方向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影卫打扮的人，搀扶着一个浑身泥泞、几乎看不出原本样貌的身影蹒跚而来——正是林婉儿！
她还活着！
熊启猛地冲了过去，只见林婉儿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脸上满是擦伤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婉儿！” 熊启一把扶住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我没事…皮外伤…”林婉儿急促地喘息着，抓住熊启的手臂，“重要情报…慕容垂…退兵了！”
“什么？” 不仅熊启，周围听到的人都愣住了。
“东晋…桓温…北伐了！”林婉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消息，“兵锋直指洛阳！邺城震动！慕容垂…刚刚接到邺城八百里加急…已下令全军…即刻拔营…回援河北！”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绝望的深渊中炸响！
慕容垂退兵了！不是因为他们的抵抗，而是因为东晋的北伐！启活营，在即将被彻底碾碎的前一刻，竟然因为千里之外的一场战事，奇迹般地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灭顶之灾，竟然就这样暂时解除了？
“消息…可靠吗？”熊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可靠…我们截杀了…他们传令的信使…缴获了…军令文书…”林婉儿说完，仿佛耗尽了最后力气，软软地晕倒在熊启怀里。
“苏云！”熊启急忙喊道。
苏云已经带人过来，迅速检查了一下：“力竭晕厥，臂骨骨折，需立刻固定包扎！”她指挥人小心地将林婉儿抬往医帐。
熊启站在原地，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混乱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绝处逢生。
然而，生的希望背后，是更加残酷的现实。启活营元气大伤，短期内再无主动出击之力。慕容垂虽退，但前燕这个庞然大物依旧存在。东晋北伐，局势将更加混乱复杂。
他看着峪内哀鸿遍野的惨状，看着身边将士们劫后余生却依旧茫然的眼神，看着昏迷的林婉儿和被抬下去的重伤员……
活下去，依然艰难。
但至少，火种未灭。有了刘显部落这意外的盟友，有了这宝贵的喘息时间，就有了重整旗鼓的可能。
“传令，”熊启的声音沙哑却重新带上了一丝力量，“全力抢救伤员，清点损失，加固所有防御工事！刘莽兄弟，多谢援手，请随我来，我们需从长计议！”
微光已现，尽管前路依旧黑暗漫长。启活营的乞活之路，在经历了一次近乎毁灭的打击后，又将踏上新的、更加艰难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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