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声如同警报般的惊呼,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从附近的茅屋里、从河岸边、从制作工具的工棚里涌了出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如同潮水般迅速围拢过来。
他们的脸上,在最初的茫然之后,无一例外地写满了极度的震惊、深深的困惑、根植于常识的难以置信,以及……
在面对完全无法理解的、颠覆生死认知的现象时,那种源自人类本能的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们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神色平静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陈明,仿佛在看一个不应该存在于阳光下的、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幽灵,一个打破了自然铁律的“异数”。
窃窃私语声、惊疑不定的低呼声、以及带着恐惧的抽气声,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汇聚成一片令人不安的嗡嗡声浪。
“真的是明?我不会看错吧?”
“天哪!他的样子……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老!”
“何止没变老!你看他的皮肤,他的眼睛……好像……好像比那时候还要精神?”
“这怎么可能!死了三年的人怎么会……难道是祖灵显灵?把他送回来了?”
“还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冒充了他?”有人压低声音,说出了最深的恐惧。
陈明独自站在人群逐渐形成的包围圈中心,感受着那一道道如同实质般投射过来的、混杂着惊疑、敬畏、陌生、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与恐惧的目光,一股巨大的、冰凉的失落感和强烈的疏离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曾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是热烈的欢迎,或许是淡淡的感伤,却唯独没有料到,自己会以一个“打破常理者”的身份,面对如此复杂而充满隔阂的局面。
他不再是那个他们熟悉的、可以亲近、可以信赖的“明”,而成了一个无法被现有认知框架所容纳的、令人不安的“谜团”,一个行走的、活着的“异常”。
就在这时,人群的外围传来一阵更加明显的骚动和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用带着敬畏和急切的声音高喊:“首领来了!巫也来了!快让开!”
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带着敬畏和期待,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羲,依旧是那个如同山岳般沉稳的羲,身材魁梧挺拔,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但陈明超越常人的敏锐目光,瞬间捕捉到了他浓密黑发中夹杂的几缕刺眼的风霜银丝,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比三年前更加沉凝、仿佛承载了更多部落重担与岁月智慧的沧桑。
他行走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比以往更盛。
而跟在他身旁,几乎是被一位年轻的族人小心搀扶着的巫,则显得更加苍老、衰迈了,腰背佝偻得几乎成了直角,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手中那根盘得油亮的木杖似乎成了他身体不可或缺的支撑。
然而,就是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看到被众人围在中央的陈明的瞬间,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发出了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如鹰的了然光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欣慰、感慨与深深复杂的情绪,仿佛他早已透过命运的迷雾,预料到了这一刻的必然来临。
羲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沉重无比的巨锤,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落在陈明身上,从头到脚,仔细地、毫不遗漏地审视着,那目光中充满了审视、探究,以及一丝被他自己努力压抑着的、源自世界观受到冲击的巨大震撼。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息的时间,这短暂的沉默对于周围所有屏息凝神的族人而言,却漫长得如同整个冬季。整个聚居地前沿都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风吹过茅草屋顶的细微呜咽声,以及远处河流不知疲倦的奔流声。
终于,羲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雄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石头的重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你的样子……”他顿了顿,目光如同烙铁般印在陈明脸上,“和三年前,你‘离去’时,一模一样。不,甚至……更显年轻。”
他刻意加重了“离去”这两个字,仿佛在强调某种共识,又像是在试探某种底线。
陈明坦然迎着他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心中清楚,在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和众目睽睽之下,任何形式的谎言与含糊其辞都是苍白无力且愚蠢的。
他只能选择一种有限度的、指向性的坦诚。他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左胸口,那个混沌源能盘踞的生命核心区域,声音平稳而清晰地回答道:“羲,巫。我并未真正死去,灵魂也并未回归星辰。那次的‘离去’,是我体内这股……与众不同的力量,其运行循环中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是……一种必要的、漫长的沉眠。如同大地需要冬藏,草木需要休憩。如今,这个周期的沉睡结束,我的身体与力量完成了……某种重置与恢复,我便自然苏醒,归来了。”
他再次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目光扫过羲和巫,也扫过周围那些竖着耳朵、脸上写满惊疑的族人,“我的生命形态,我的存在方式,或许……与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所不同。这无关神灵,也无关鬼怪,只是……一种不同的‘路’。”
巫在年轻族人的搀扶下,微微向前挪动了一小步,他抬起布满老年斑、如同枯树枝般颤抖的手,轻轻捋了捋胸前稀疏雪白的胡须,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苍老沙哑得如同风吹过空洞的陶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天地之秘,浩渺无穷,非我等凡人所能尽窥。生死之限,看似铁律,却也未必是永恒不变的唯一法则。草木岁岁枯荣,虫蛇蜕皮新生,皆是天地循环之象。归来……便好。顺应你自身的‘路’,走下去便是。”
他的话,带着一种为眼前超常事件定下调子的权威意味,有效地安抚了周围族人心中那翻腾不休的惶惑与恐惧,将陈明的“死而复生”在一定程度上合理化了。
羲深深地、仿佛要将陈明灵魂看穿一般,凝视了他许久,那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化为一个极其轻微的颔首,仿佛在说“此事关乎重大,容后再细谈”。
随即,他猛地转过身,面向依旧惊疑不定的人群,洪钟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首领威严,传遍了聚居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散去吧!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劳作!明,我们风兖部落的智者,他只是以我们暂时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遵循着他自身独特的生命轨迹与星辰的指引,完成了一次漫长的远行,如今重新回到了我们中间!这是部落之大幸!是祖灵的庇佑!不必惊慌,更不可有任何怠慢与不敬!”
他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即将失控的场面。
在羲那积威已久的命令和巫那充满智慧的解释下,聚集的人群虽然脸上依旧写满了各种复杂的、未能完全消散的疑窦,但还是开始慢慢地、一步三回头地逐渐散去,各自回到自己之前忙碌的事务中。
只是,那些投向陈明的目光,在好奇与敬畏之外,依旧难以避免地掺杂着一丝打量“非我族类”的疏远与隔阂。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人群刚刚散开的后方,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冲了出来,带着一阵急促的风声,是云!
她比三年前明显长高了许多,身形更加挺拔健美,完全褪去了少女时代的单薄与青涩,呈现出一种如同成熟麦穗般饱满而充满生命力的风韵。
她的皮肤依旧是那种健康的、长期沐浴在阳光下的温暖小麦色,五官更加分明,眼神却比从前更加坚定、明亮,如同经过河水千万次冲刷的玉石,闪烁着务实而干练的光泽。
只是此刻,那双总是沉静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震惊、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失而复得般的狂喜,以及如同终于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的、混合着委屈、思念与巨大激动的泪水。
她冲到陈明面前,在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停住了脚步,仿佛生怕眼前只是一触即碎的幻影。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塞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用那双被泪水迅速模糊的大眼睛,死死地、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他的脸庞,他的眉眼,他的一切,仿佛要通过这种近乎贪婪的凝视,来确认这并非又一个支撑了她三年、却终究会醒来的美梦。
“云……”陈明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有如潮水般涌来的欣慰,有对她明显成熟变化的感慨,有对自己不告而别、让她承受三年离别之苦的深深歉然,也有一种置身于熟悉又陌生环境中的、淡淡的物是人非的伤感。
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带着歉意的、试图安抚她的笑容,轻声重复道,“是我。我回来了。”
听到这声熟悉的、带着独特韵律的、无数次在她梦中响起的呼唤,云再也无法控制压抑了三年的情感闸门,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出,顺着她健康的脸颊滑落。
但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不管不顾地扑进他的怀里寻求安慰,而是用力地、几乎要把脖子点断般地点着头,同时抬起略显粗糙的手背,胡乱地、毫无章法地擦拭着仿佛永远也擦不干的眼泪,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回来……回来就……好……我就知道……我一直……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你答应过的……”
她的话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却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最原始、最真挚、毫无保留的情感,那是时间与生死都未能磨灭的信赖。
陈明静静地注视着她,心中暖流与酸楚交织。
他又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周围这既熟悉又因快速发展而透出陌生的部落景象——那新增的茅屋,那加固的矮墙,那改进的渔网,那中心区域初具雏形的公共建筑……
感受着体内那澎湃的、仿佛永不枯竭的、属于二十岁最完美巅峰状态的力量,以及族人们在远处劳作时,依旧不时偷偷瞥来的、那惊疑、敬畏、甚至带着一丝打量异类般的疏远目光,一种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迷茫与困惑,如同山谷中升起的浓雾,缓缓地、彻底地笼罩了他的心头。
重获新生,拥有了看似更加漫长、甚至可能循环往复的生命周期,以及远超从前的强大力量。
这本应是值得狂喜的奇迹。
但与此同时,他熟悉的世界、熟悉的时代节奏,似乎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掌控的速度,加速离他远去。
他回来了,肉身重新踏足了这片土地,但风兖部落,似乎已经不再是完全属于三年前那个“明”的部落了。
他像一个走错了时间线的旅人,与当下产生了一道无形的裂痕。前方的路,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这不断循环的、强制性的沉眠,如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最终又会将他的命运,带向一个怎样未知而叵测的远方?重生带来的,不仅仅是喜悦与力量,随之而来的,更是这深不见底的、关于存在、关于归属、关于未来命运的巨大困惑与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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