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在双风囊交替鼓动下,发出低沉有力的呼啸,将那座小小的、被视为“土疙瘩”的鼓风炉烧得通红透亮,甚至边缘隐隐泛起一丝代表极高温度的青色。
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让站在不远处的公子奭和他那些衣着华丽的随从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轻松戏谑的表情渐渐被惊疑不定所取代。
陈远全神贯注,紧盯着炉火的颜色和矿石的变化。
他选择的这块暗青色矿石,在部落河滩那堆矿石里属于含铜量较高、杂质也相对明确的一种。
他知道,成功的标准不仅仅是熔化,更要看熔出的铜液是否相对纯净,能否凝结成一块像样的、可用于进一步加工的铜锭。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炉火的咆哮中流逝。
汗水顺着陈远的额角滑落,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成白汽。
石腿和那两名被派来“协助”的年轻工匠,更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只是机械地按照陈远的指令,维持着鼓风的节奏。
工师亶双手抱胸,站在稍远的地方,面色凝重。
他作为金工坊的负责人,眼光毒辣,自然能看出陈远这座小炉在结构和鼓风方式上的独特之处,尤其是那稳定而强劲的风力,是工坊某些老式竖炉所不及的。
但他依旧不相信,仅凭这些,就能化“废石”为“吉金”。
忽然,陈远眼神一凝,低喝道:“缓风!准备陶范!”
只见炉膛深处,在那片炽白的炭火中心,一点不同于火焰的、粘稠的金红色光泽开始闪烁、汇聚,虽然微小,却异常醒目!
“出……出金汁了?!” 一名围观的老工匠失声惊呼,满脸的难以置信。
公子奭也猛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前倾,死死盯住那一点流动的金红。
陈远不敢怠慢,看准时机,用特制的长柄陶勺,小心地从观火孔探入,精准地舀起一小勺炽热的、如同岩浆般的铜液!
铜液在陶勺中微微晃动,表面泛着迷人的金属光泽和流动的波纹。
这一刻,所有的嘲笑和质疑都化为了乌有。整个工坊区域,只剩下风箱的余响和那勺金红液体的无声威慑。
陈远迅速将铜液浇入预先准备好的、简陋的条形陶范中。嗤啦一声,白汽升腾,一股浓郁的金属气息弥漫开来。
等待铜液凝固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众人感觉中却无比漫长。
当陈远用工具小心地敲开尚有余温的陶范,露出一条长约一尺、宽约两指、表面虽有些许气孔但整体呈现均匀青黄色泽的铜锭时,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成功了!他真的用那些被工坊视为“废石”的矿石,炼出了成形的铜!
虽然这块铜锭的质地远不如工坊精心调配合金后铸造的青铜器那般坚韧,色泽也偏红(含杂质),但它确确实实是一块金属!证明了陈远的“风火”之法,对于处理这类特定矿石,是有效的!
公子奭脸上的轻佻和傲慢早已消失无踪,他快步上前,不顾铜锭的余温,伸手触摸那粗糙而坚实的金属表面,眼中闪烁着震惊与贪婪的光芒。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如果能将那些原本无法利用的“废石”转化为可用的金属,哪怕品质稍次,也能极大地扩充王室的金属储备,铸造更多的兵器和工具!
工师亶也走了过来,拿起那块铜锭仔细端详,又看了看陈远那座还在散发着余热的小炉,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对着陈远微微颔首:“远巫……确有独到之处。” 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认可。
陈远心中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赢了。他谦逊地回应:“侥幸成功,此法尚需完善,产出亦无法与工坊大炉相比。”
公子奭却不管这些,他热切地看着陈远:“远巫,此法可能推广?需多少人手?多少物料?”
然而,就在陈远准备回答之际,异变突生!
工坊深处,靠近几座大型炼炉的区域,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慌的呼喊声!
“不好了!工师晕倒了!”
“快!快叫人!好多人都倒下了!”
众人皆是一惊。工师亶脸色大变,也顾不上陈远了,立刻朝着骚乱源头奔去。公子奭皱了皱眉,也带着随从跟了过去。
陈远心中一动,隐约觉得不对劲,对石腿示意了一下,也快步跟上。
只见在几座冒着浓烟的大竖炉旁,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七八名工匠,他们面色潮红或惨白,口吐白沫,身体间歇性地抽搐着,意识模糊。旁边还围着许多惊慌失措的工匠,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 工师亶又惊又怒,抓住一个尚且清醒的工匠喝问。
那工匠满脸恐惧,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正在给新到的‘五彩石’(可能指某种含多种金属的复杂矿石)过火……突然,工师和靠近炉子的几个人就……就倒下了!像是……像是中了邪,被炉神降罪了!”
炉神降罪?周围工匠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纷纷后退,不敢靠近那些倒地的同伴。
公子奭也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显然对所谓的“中邪”之说将信将疑,但眼前诡异的场景也让他心生忌惮。
工师亶急得团团转,他是工匠头领,不是巫医,对这种突发状况毫无办法。请王都的巫祝过来,流程繁琐,而且巫祝擅长的是祭祀祷告,对这种急症……
就在这时,陈远排开众人,快步走到一名倒地的工匠身边蹲下。他无视了周围“小心邪祟”、“别碰他”的惊呼,迅速检查起来。
他翻开患者的眼皮,观察瞳孔;凑近闻了闻患者口中吐出的白沫气味,有一股淡淡的、类似大蒜的甜腥味;又摸了摸患者的脉搏,急促而紊乱。
这不是中邪!这是典型的中毒症状!结合他们正在处理新到的、成分不明的“五彩石”,以及在高温炉前作业的环境,陈远瞬间做出了判断——很可能是重金属中毒,或者是矿石在高温下产生了某种有毒气体,如砷化氢或铅蒸气!(注:陈远凭借的是现代医学知识推断,但在那个时代,他无法如此精确表述)
情况危急,中毒者需要立刻脱离毒源,并进行初步的排毒和对症处理!
“把他们立刻抬到上风口!远离这些炉子!快!” 陈远猛地站起身,对周围还在发愣的工匠喝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他的声音惊醒了众人。工师亶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下意识地听从了这个刚刚证明了自己“不凡”的远巫的命令,指挥人手将中毒者迅速转移到工坊外通风的空地上。
陈远紧接着对石腿喊道:“石腿!把我们带来的‘清毒草’(黄芩)全部捣碎!用清水调成浓汁!快!”
然后他又看向工师亶和公子奭:“工师,公子!我需要大量的、干净的清水!还有……有没有催吐的东西?比如……羽毛?或者苦味的草根?”
公子奭看着陈远沉着指挥、有条不紊的样子,眼神闪烁。他挥了挥手,示意随从立刻去办。工师亶也连忙让人去取清水和寻找能催吐的东西。
陈远则蹲在中毒者中间,利用他所知的有限急救知识,对症状最重的几人进行紧急处理。
他让还能勉强吞咽的工匠灌下大量的清水稀释毒素,对意识尚存但呕吐反射弱的,试图用手指或找到的细软树枝刺激其咽喉催吐。
他甚至尝试用按压穴位(他记忆中一些简单的急救穴位如内关、足三里)的方法来缓解抽搐和稳定心率。
他的动作迅捷而专注,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或惊恐、或怀疑、或期盼的目光。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麻衣,脸上沾满了烟灰和泥污,但在众人眼中,此刻的他,却仿佛笼罩着一层奇异的光晕。
石腿很快将捣好的黄芩汁端来。陈远亲自给每个中毒者灌下一些。
黄芩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虽然无法直接解除重金属毒素,但或许能缓解一些炎症反应和对身体的进一步损害。
经过一番紧张的抢救,大部分中毒者的剧烈抽搐渐渐平息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生命体征似乎稳定了一些。
最严重的工师(那位最初晕倒的)虽然还未清醒,但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许。
当陈远终于直起酸痛的腰背,长舒一口气时,发现整个工坊内外,一片寂静。所有工匠,包括工师亶和公子奭,都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没有欢呼,没有感谢,只有一种混合着震惊、敬畏、以及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待非人存在的目光。
他不仅懂得炼金,还能驱除“炉神”的诅咒,救治被邪祟侵染的人?
公子奭缓缓走上前,第一次用真正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探究和忌惮的语气对陈远说道:“远巫……果然身负异术。今日之事,本公子亲眼所见,必当如实禀报父……禀报太宰。”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远巫之能,屈居于此偏僻工坊,实在是委屈了。”
工师亶也走了过来,对着陈远,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远巫……救命之恩,亶,代工坊上下,谢过了!”
陈远疲惫地摆了摆手,刚想说什么,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身体晃了晃。连续的精力高度集中和体力消耗,让他几乎虚脱。
石腿连忙上前扶住他。
公子奭见状,立刻对随从吩咐:“速去安排,让远巫到客舍好生休息!所需药物、食物,一应供给,不得怠慢!”
这一次,他看向陈远的目光,不再有丝毫轻视,只剩下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灼热。
陈远被石腿搀扶着,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依旧弥漫着烟火与未知危险气息的金工坊。
他知道,这次意外中毒事件,虽然凶险,却阴差阳错地,让他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王都,真正地站稳了脚跟。
药救的,不仅仅是那几个工匠的性命,更是他自己在这权力漩涡中的一线生机。
而“远巫”之名,伴随着炼金与救人的双重“神异”,必将以更快的速度,在这暗流汹涌的阳城王庭之中,传播开来。
喜欢伏羲纪元之长眠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伏羲纪元之长眠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