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刚踏入府门,一股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二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管事妈妈面无表情地站在廊下,语气冷淡。
姜雪宁心中了然。
她翻墙出府,终究是没能瞒过去。
厅堂内,母亲孟氏端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
她身旁站着膀大腰圆的杨妈,手里赫然握着一根光滑油亮的木棍——那是姜家用来“管教”不听话子女的家法。
“跪下!”孟氏一见她,便厉声喝道。
若是前世的姜雪宁,或许会因这份毫不掩饰的偏心与冷待而心生怨愤,要么倔强地顶嘴,要么委屈地哭泣。
但此刻,她只是平静地站着,目光直视着孟氏。
“母亲。”她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惹得母亲如此动怒?”
孟氏被她这反常的镇定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你做错了什么?光天化日,翻墙出府,毫无闺秀仪态!
你跟雪蕙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们姜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看来平日是对你太过宽纵,才让你如此不知规矩!
杨妈,给我好好伺候二小姐,让她长长记性!”
杨妈得令,提着棍子便走上前来,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欺软怕硬的狞色。
若是以前,姜雪宁看到那根棍子,内心会被恐惧和委屈填满。
但经历过宫闱倾轧、生死轮回,这点阵仗在她眼里,已如同儿戏。
在那棍子即将落下的瞬间,姜雪宁侧身一步,轻巧地避开了。
“你竟敢躲?”孟氏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
“母亲,”姜雪宁抬眼,目光清凌凌的,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穿透力。
“女儿并非存心忤逆。只是女儿已然及笄,不久便要参与宫中选秀。若此时身上带了棍棒伤痕,届时被宫中嬷嬷验出,旁人会如何议论母亲?议论我们姜家?说母亲治家不严?还是……说我们姜家有意欺君,送入有伤的女子参选?”
她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却都敲在孟氏最在意的地方。
孟氏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平日里要么怯懦、要么倔强的女儿。
这番话,条理清晰,直切要害,哪里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姜雪宁?
杨妈也举着棍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姜雪宁继续道:“女儿今日出府,实是因在房中烦闷,想透透气而已。并非去做任何有辱门风之事。”
“若母亲不信,可派人去查。女儿知错,愿闭门思过三日,以示惩戒。”
她主动认罚,却彻底剥夺了孟氏动用体罚的理由。
孟氏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姜雪宁,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儿。
她发现,姜雪宁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畏缩和怨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压迫感的力量。
这种变化让她心惊,也让她一时找不到发作的借口。
“……好,很好。”孟氏咬着牙,挥挥手。
“既然你已知错,便按你说的办!滚回你的院子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半步!”
“是,女儿告退。”
姜雪宁微微屈膝,行礼的动作标准而优雅,立刻转身,挺直脊背,从容地离开了厅堂。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孟氏颓然坐回椅子上,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不安。
这个女儿,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回到自己清冷简陋的院落,姜雪宁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疲惫。
与孟氏的对抗,消耗了她不少心力。但这仅仅是开始。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房间内简陋的陈设拉出长长的影子。
姜雪宁独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心事重重的脸。
她肤色白皙,此刻因心绪不宁更添了几分透明的脆弱感。
一双凤眼眼尾微挑,本应是妩媚天成,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迷茫与挣扎。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支玉簪子——这是刚才燕临硬塞给她的。
指尖反复摩挲着玉簪微凉的质感,那少年阳光般炽热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
他待她,是真的好,那种毫不掩饰、倾其所有的好,像冬日里的暖阳,让她这棵在阴冷角落里挣扎生长的藤蔓,也忍不住想要汲取那份温暖。
“燕临……”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如此爱我,他的暖心,确实很难不让人心动。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汹涌的浪潮淹没。
她有什么资格心动?有什么资格去爱?
前世,正是她这份贪婪的、不择手段的“想要”,将她自己,将燕临,将许多人都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血淋淋的画面,燕临最后看着她时那绝望又痛恨的眼神,如同梦魇,时刻提醒着她的罪孽。
“我不配……”她闭上眼,将涌上的湿意逼了回去,唇角牵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我只希望,这一世能改写结局,让他平安顺遂,让姜家……也得以保全。”
她将簪子轻轻放回妆匣,仿佛那有千斤重。
不能再沉溺于这种无用的情绪了!
她猛然想起,自己最大的优势,便是拥有前世所有的记忆!
这简直是可以让她在这一世“弯道超车”的利器!
心绪稍定,她决定去院子里走一走,理清思绪,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布局。总不能坐等悲剧降临。
然而,刚推开房门,绕过回廊,前厅传来的谈话声便让她脚步一顿。
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她看见父亲姜伯游正陪着一人坐在厅中。
当看清那人的侧影时,姜雪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四肢顿时变得冰凉。
那人穿着一身素雅至极的月白长衫,身形清瘦挺拔,侧脸线条冷硬流畅。
他并未刻意摆出什么姿态,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清茶,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度。
是谢危!
姜雪宁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来姜府?!
前世的记忆如同鬼魅般扑面而来——皇城被围,血光冲天。
正是这个看似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帝师谢危,实则与燕临联手,封锁了皇宫,逼得沈玠走投无路……
他表面是清流文臣之首,背地里却手段狠辣,算无遗策,是个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她记得他谈笑间决定他人生死的样子,记得他弹琴时那肃杀凛冽的意境,更记得他看向自己时,那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身上的衣裙还要白上几分。
“雪宁?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姜伯游发现了她,出声唤道。
姜雪宁猛地回神,却感觉双脚如同灌了铅,根本无法移动。
“还不过来见过谢先生?”姜伯游见她不动,语气带上了几分催促。
谢危也缓缓转过头,目光朝她看来。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瞳孔颜色偏浅,像是上好的琥珀,本该是温润的,此刻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冰冷、平静,不带丝毫情绪。
他的面容极其英俊,却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近乎完美的冷峻,唇色很淡,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姜雪宁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张了张嘴,想按照父亲的吩咐叫人,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指尖冰凉。
“你看这孩子,平日里也不是这般失礼的,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姜伯游见她迟迟不开口,有些尴尬地对着谢危解释道。
谢危的目光在姜雪宁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囊,直窥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却又没有丝毫暖意。
“无妨。”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如同玉石相击,这在姜雪宁耳中却比恶鬼的嘶吼还要恐怖。
“姜小姐……许是受了些惊吓。”
“惊吓?”姜伯游疑惑。
谢危却没有再解释,只是重新端起茶杯,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幽光。
姜雪宁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前厅的范围,直到跑回自己的院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敢大口喘息。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谢危!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和父亲谈了什么?
他和燕临……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联系的?
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关系和秘密?
前世她只顾着在沈玠面前争宠,只顾着算计后位,完全忽略了这些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现在回想起来,处处都是疑点。谢危一个毫无根基的帝师,为何能有那般通天的能力?
燕临一个失了势的侯府世子,又如何能迅速集结兵力逼宫?
这些她都不知道!
脑袋里如同一团乱麻,越是想理清,就越是混乱,而谢危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噩梦,牢牢印在了她的心底。
她知道,这后面的路,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和危险得多。
现在能做的就是一定要抢占先机,躲避谢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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