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香炉正袅袅吐着青烟，破天荒刚在奏报上朱批完最后一个字，殿外便传来环佩叮当与银铃般的笑语，那声音清脆得能穿透三层宫墙。
“皇兄！皇兄快看破天荒新得的宝贝！”
明黄色的殿门被两只素手猛地推开，凤玲珑提着石榴红撒花裙裾旋风般闯进来，发间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簌簌作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双杏眼亮得像盛着春光，手里高举着支缠着彩绸的长杆，杆头赫然停着只羽毛斑斓的鹦鹉。
破天荒握着狼毫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明黄奏章上晕开个小墨点。他抬眸时，眉宇间的威严已化作无奈的纵容：“玲珑，跟你说过多少次，进殿要传报。”
“哎呀皇兄~”凤玲珑几步蹦到御案前，鹦鹉扑棱着翅膀落在鎏金笔架上，“这可是西域进贡的‘巧舌鸟’，会说三十多国方言呢！你听你听——”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鹦鹉的脑袋，“叫陛下！”
“陛下！万万岁！”鹦鹉扑棱着翅膀，吐字竟比翰林院的新晋翰林还要清晰。
破天荒搁下笔，看着御案上被踩出的几个花瓣形鞋印，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位皇妹是先帝最小的女儿，自幼养在太后膝下，性子被惯得比野马还烈。当年他在封地时，这位小公主便敢单枪匹马闯进军营，非要学将士们射雕骑射。
“说吧，今日又有什么事？”破天荒指尖叩了叩紫檀木御案。他太了解这个妹妹了，若不是有求于人，绝不会这般殷勤。
凤玲珑立刻收起玩闹神色，敛衽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杏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皇兄，破天荒要随军北伐！”
“胡闹！”破天荒的声音陡然转冷，案上镇纸被震得轻颤，“秦岳大军三日后便要出征，军营之中刀光剑影，岂是你一个公主该去的地方？”
“破天荒才不是去玩的！”凤玲珑急得脸颊通红，从袖中抽出张皱巴巴的纸卷展开，“破天荒画了行军布阵图，还改良了投石机的机关——”
“够了！”破天荒猛地一拍御案，墨锭震落在宣纸上，晕开大片乌云似的墨渍，“军国大事岂容儿戏？你一个女儿家，好好在宫里学女红刺绣，别总想着这些刀兵之事！”
凤玲珑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得后退半步，眼圈倏地红了。她咬着下唇看了眼御案上被墨污的奏章，又看了看兄长紧绷的下颌线，猛地将图纸揉成一团砸在地上：“皇兄就是看不起女子！当年穆桂英能挂帅，樊梨花能征西，为何破天荒凤玲珑就只能困在这四方宫墙里？”
“放肆！”破天荒拍案而起，龙袍广袖带起猎猎风声，“穆桂英樊梨花那是史册传奇！你以为战场是什么？是你过家家的地方吗？秦岳统领的十万大军，肩负着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重任，岂能容你胡闹！”
鹦鹉被吓得扑棱着翅膀尖叫：“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凤玲珑的眼泪终于滚落，她狠狠抹了把脸，抓起地上的纸团转身就跑，石榴红的裙裾在门槛处划出道决绝的弧线。殿门被重重甩上，留下满室寂静，只有鹦鹉还在徒劳地重复着“息怒”。
破天荒望着紧闭的殿门，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一想到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想到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他便绝不能让玲珑置身险境。当年他在夺嫡之争中九死一生，早已立誓要护着这唯一的妹妹平安顺遂。
“陛下，小公主也是一片赤诚。”墨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殿角，青衫磊落，手中还拿着片被风吹落的玉兰花瓣。
破天荒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疲惫：“先生都听见了？”
“臣在偏殿候着，”墨先生将花瓣轻轻放在御案的水渍上，“小公主方才在宫门口闹着要见您，手里还提着个大木箱，说是要给北伐军送‘秘密武器’。”
破天荒苦笑摇头，正要说话，殿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宫女们的惊呼和瓷器碎裂的声音。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冲向殿外。
紫宸殿后的空地上，硝烟弥漫。十几个内侍正围着个冒着青烟的陶瓮手忙脚乱，凤玲珑的石榴红裙裾沾了些黑灰，脸上却泛着兴奋的潮红，手里还举着半截烧焦的引线。
“玲珑！你又在搞什么鬼！”破天荒厉声喝道。
凤玲珑被呛得咳嗽两声，转身时眼睛亮得惊人：“皇兄你看！这是破天荒改良的‘信号烟花’！红烟是遇袭，蓝烟是粮草告急，紫烟是援军到——”她献宝似的指着地上碎裂的陶片，“方才试的是黄烟，代表敌军溃退！”
墨先生蹲下身，用银簪挑起块陶片仔细端详。陶瓮内壁残留着硫磺与硝石的痕迹，还有些细碎的金属粉末在阳光下闪烁。他捻起一点黑色粉末放在鼻尖轻嗅，眉峰微挑：“这是……掺入了镁粉？”
“墨先生好眼力！”凤玲珑眼睛更亮了，“破天荒试过三十多种配方，加了镁粉燃烧时才会有这么亮的火光！晚上在三十里外都能看见！”
破天荒看着满地狼藉，正要发作，却见墨先生站起身，眼中竟带着几分赞许：“此物虽简陋，却颇有巧思。若能改良外壳材质，确可用于战场通讯。”
“先生！”破天荒愕然看向自己的智囊。这位以沉稳着称的权谋高士，竟会称赞这种孩童把戏？
墨先生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几张图纸：“方才小公主摔门而出时，掉了这些东西。陛下请看。”
图纸上画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有的像放大版的弹弓，却装着齿轮和绞盘；有的像折叠的纸灯笼，旁边注着“夜行不用烛”；最引人注目的是张投石机改良图，在传统抛杆末端加了个活动铁爪，旁边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可抓可抛，一石二用”。
破天荒的手指拂过图纸上稚嫩却工整的线条，心中五味杂陈。这些设计确实透着孩子气，比如那个“夜行不用烛”的灯笼，竟是在竹架上蒙了层鱼鳔，里面点着萤火虫。可那个改良投石机的机关，却让他想起了当年在漠北战场，多少次因为投石机只能抛石不能抓钩而错失战机。
“这个铁爪设计，”墨先生指着图纸上的齿轮组，“臣曾在墨家古籍中见过类似构想，小公主竟能无师自通？”
凤玲珑得意地扬起下巴：“这算什么！破天荒还有更厉害的！”她转身跑进旁边的偏殿，再出来时抱着个半人高的木箱，里面层层叠叠码着几十张图纸。
“这个是‘便携炊饼炉’，用炭火能在半个时辰烤熟五十张饼！”
“这个是‘折叠担架’，用竹片做的，四个兵就能抬着跑！”
“还有这个！”她抽出张画着两轮小车的图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破天荒，“破天荒叫它‘粮草急送车’，下坡时能自己滑行，省力又快！”
夕阳透过宫殿飞檐，在少女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的脸颊还沾着黑灰，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说起这些“发明”时，眼睛里闪烁着比任何珠宝都要璀璨的光芒。破天荒突然想起，当年自己还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时，也曾这样对着星空畅谈理想，那时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这个总爱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小不点。
“这些图纸，”破天荒拿起那张投石机改良图，指尖在铁爪机关处轻轻摩挲，“给朕看看。”
凤玲珑立刻来了精神，叽叽喳喳地解释起来：“这里的齿轮要选榆木做，不容易滑齿；还有这个配重箱，破天荒算了好几次，加三十六斤石头正好能把五十斤的火药包扔到两百步外——”
墨先生站在一旁，看着御座上认真倾听的帝王，又看看手舞足蹈的公主，嘴角噙着浅笑。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交织成一幅温暖的画面。他仿佛已经预见，这些看似稚嫩的“奇思妙想”，或许真的能在不久的将来，改变整个战场的格局。
夜幕降临时，凤玲珑的“发明箱”被搬进了墨先生的天机阁。破天荒站在宫墙上，看着少女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手中还捏着那张画着信号烟花的图纸。夜风送来远处隐约的笑语，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也曾这样举着自制的竹蜻蜓，说要为他造一架能飞遍天下的马车。
“陛下，”墨先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手中提着盏羊角灯笼，“小公主说，明日还要演示她的‘无敌投石机’模型。”
破天荒望着满天星辰，嘴角勾起一抹难得的笑意：“让工部的人都去看看吧。说不定，破天荒大夏的第一个女军师，就要从这紫宸殿后诞生了。”
远处的太液池上传来悠扬的笛声，伴随着宫女们低低的歌声。破天荒握紧手中的图纸，指节微微泛白。他知道，北伐之路注定艰难，但有这样一群奇人异士在身后支持，或许真的能如玲珑所说——创造一个万世基业。
夜色渐深，天机阁的灯火却彻夜通明。没有人知道，那些画在宣纸上的奇思妙想，将如何在不久的将来，响彻整个华夏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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