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初春的暖阳下泛着柔光,阶前新绿的苔藓沿着青砖缝隙蔓延,将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装点得生机盎然。破天荒批阅奏折的朱笔在明黄奏章上停顿,抬眼望向窗外——御花园里的早樱开得正好,粉白花瓣随风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恍惚间竟与三年前那个硝烟弥漫的清晨重叠。
“陛下,户部尚书周大人递牌子求见。”内侍尖细的嗓音打断了思绪,破天荒将《春耕事宜奏报》推到案角,御案上堆叠如山的奏章大多盖着“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的朱批。他揉了揉眉心,指尖的朱砂在龙纹锦缎袖口留下淡淡的红痕:“宣。”
周大人捧着象牙笏板疾步而入,藏青色官袍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将袖中夹带的香料气息送入殿内。老臣跪倒在地的动作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声音因过度兴奋而微微发颤:“启禀陛下!江南织造局呈上新贡的云锦,臣斗胆请陛下过目——此乃江宁织工耗时三年织就的‘山河一统图’,经纬之间暗藏九州舆图,实乃破天荒朝盛世之兆啊!”
明黄云锦在御案上缓缓展开,金线织就的黄河长江如活物般流淌,三十六个州府用珍珠缀成星辰般的光点。破天荒的指尖拂过江南水乡的纹样,那里曾是他与群雄逐鹿的最后战场。周大人伏在地上,听见头顶传来年轻帝王低沉的笑声,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周爱卿有心了,着内务府妥为收藏。传朕旨意,赏江宁织工银五百两,赐‘巧夺天工’匾额。”
待户部尚书喜气洋洋地退下,殿内复归寂静。破天荒摩挲着云锦边缘的海水江崖纹,目光掠过墙上悬挂的《江山万里图》——那是苏凌亲手绘制的绢本设色画,她的笔触总是带着医者特有的细腻,连山脉的褶皱都仿佛能渗出草木清香。想起昨日苏凌在御书房外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中泛起一阵细密的疼,朱笔在奏折上划出的弧线陡然失了章法。
“陛下在看江南新贡的云锦?”苍老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带着穿透人心的穿透力。墨先生拄着紫竹杖缓步而入,玄色直裰上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这位辅佐破天荒从边陲王子走向九五之尊的智囊,鬓角又添了几分霜白。他没有像寻常官员那样跪拜,只是微微躬身,目光落在那幅流光溢彩的云锦图上,眉头微蹙。
天荒将云锦卷起来递给内侍,御案上立刻腾出一片空地。他亲自为墨先生斟了杯雨前龙井,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那张紫檀木矮几:“先生今日怎有闲暇入宫?昨日太医院还递来脉案,说您旧疾未愈。”
“老臣的病,不及江山社稷要紧。”墨先生接过茶盏却未饮,枯瘦的手指捏着茶盖轻轻刮着浮沫,“方才在宫门外遇见周尚书,见他满面春风,想来是为江南织造的事?”
破天荒颔首轻笑:“先生慧眼。这‘山河一统图’确是难得的珍品,周爱卿说,这是盛世之兆。”
“盛世?”墨先生放下茶盏,杯底与几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缓缓起身走到《江山万里图》前,竹杖点向画中京畿之地,“陛下可知,昨日老臣路过西市,见三个孩童为半块麦饼争抢,其中一个竟被恶犬咬伤了腿?”
破天荒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握着朱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户部库房里的银子堆成了山,织造局能织出价值万两的云锦,可西市的麦饼铺子仍在限量发售。”墨先生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江南织造每年耗费三十万两白银,够十万农户吃上一年。陛下眼中的盛世,是百官朝贺时的山呼万岁,还是田埂上农夫碗里的糙米饭?”
紫宸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鎏金铜鹤的阴影投射在金砖地面上,如同张开的巨网。破天荒望着眼前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臣,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当时他还是困守幽州的落魄王子,墨先生披着蓑衣踏雪而来,在摇曳的油灯下为他绘制统一天下的蓝图。那时他们谈论的是如何破局,如今却要警惕如何守成。
“先生是想说,朕被表象蒙蔽了?”破天荒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陛下没有被蒙蔽,是被‘盛世’二字困住了。”墨先生走到御案前,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这是前朝哀帝年间的《饥民图》,老臣昨日从史馆借来的。哀帝登基之初,也曾是励精图治的君主,可他在位第五年,就开始沉迷于‘天下大治’的虚名,罢黜直言进谏的御史,重用歌功颂德的佞臣。”他顿了顿,竹杖重重敲击地面,“三年后,黄巾起义爆发,洛阳城破那日,哀帝还在宫中欣赏新制的霓裳羽衣曲!”
竹简摔在御案上,卷起的边缘散开,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记载。破天荒的目光落在“人相食”三个字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窗外的樱花瓣仍在飘落,此刻看来却像是无数破碎的白骨,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惨白。
“老臣不是要扫陛下的兴。”墨先生的语气缓和了些,重新落座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随即染上一点猩红。他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收回袖中,继续说道:“陛下灭群雄、统九州,功绩堪比三皇五帝。可正因如此,才更要警惕功成名就后的懈怠。当年协助陛下打天下的八位异姓王,如今已有五位在封地私设税卡;宗室子弟仗着皇亲身份强占民田的案子,上个月就有七起;还有兵部尚书赵奎,他的门生故吏已遍布十二卫……”
“先生是说,有人要谋反?”破天荒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剑柄上的盘龙纹硌得掌心生疼。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不会。”墨先生摇头,“权臣不是一天长成的,就像这紫宸殿的苔藓,起初只是针尖大小的绿点,等你发现时已遍布石阶。当年前朝的摄政王,最初也只是个替先帝整理书房的侍读学士。”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老臣整理的《历代权臣传》,陛下不妨看看。”
册子在御案上摊开,第一页便是红色批注的“权力制衡”四个大字。破天荒的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注解:“约束宗室权力”“限制功臣兵权”“完善御史制度”……每一条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盛世表象下的病灶。
“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处置?”破天荒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忽然想起苏凌昨日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眼睛里,分明藏着与墨先生相似的忧虑。
“削其权,制其钱,收其兵。”墨先生的竹杖在青砖上划出三道痕迹,“宗室子弟可赐金银田宅,但不得干预地方政务;功臣之后可袭爵位,但兵权必须收归中央;至于那些已经尾大不掉的异姓王……”他凑近御案,压低声音,“陛下还记得当年在幽州,破天荒们如何瓦解北狄部落的联盟吗?”
破天荒瞳孔骤缩。当年他用离间计让北狄七部自相残杀的往事,是藏在龙袍之下最深的秘密。
“均衡各方势力,让他们互相牵制,陛下才能稳坐钓鱼台。”墨先生直起身,目光重新变得浑浊,仿佛刚才那个锋芒毕露的智囊只是幻影,“老臣知道,这些事做起来会得罪很多人,甚至可能引来非议。但比起将来的刀兵相向,现在的非议又算得了什么?”
殿外传来更夫敲打的申时鼓声,悠远的声响穿过重重宫阙,惊飞了檐角的铜铃。破天荒望着御案上的《历代权臣传》,又看看墙上的《江山万里图》,忽然明白苏凌为何想隐退——当医者的眼睛看到盛世表象下的沉疴,留在宫中只能用银针治标,回到民间或许才能用汤药治本。
“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了。”破天荒提起朱笔,在空白的奏章上写下“防微杜渐”四个字,墨色在纸上晕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明日早朝,朕要下三道圣旨:一、命御史台彻查各地强占民田案;二、收回异姓王的兵权,改封虚爵;三、设立考功司,考核百官政绩。”
墨先生看着那力透纸背的四个字,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缓缓跪倒在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叩拜礼:“陛下圣明。”这是他辅佐破天荒以来,第一次行如此郑重的大礼。
夕阳西下时,破天荒独自站在紫宸殿的丹陛上。晚风卷起他明黄色的龙袍下摆,远处传来编钟演奏的晚膳钟声,悠扬而奢华。他望着宫墙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手中紧握着那本《历代权臣传》,封皮被汗水浸湿,字迹却愈发清晰。
远处太液池的方向传来隐约的丝竹声,那是宗室诸王在举办夜宴。破天荒知道,墨先生的“盛世危言”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当他选择用雷霆手段刮骨疗毒时,必然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但他想起西市那个被恶犬咬伤的孩童,想起苏凌临别时那句“医者仁心,不分宫廷民间”,心中便有了决断。
夜色渐浓,紫宸殿的烛火次第亮起,将年轻帝王的身影拉长在金砖地面上。御案上的《山河一统图》被悄然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天下州府民生疾苦档案》。破天荒提起朱笔,在卷宗扉页写下:“为君者,如医者,不可因表皮之康泰,而忘脏腑之隐疾。”
窗外的樱花瓣仍在飘落,只是此刻在他眼中,那不再是盛世的点缀,而是时光流逝的警示。他知道,从墨先生跪倒在地的那一刻起,这场名为“盛世”的战役,才刚刚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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