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十,扬州城笼罩在绵绵春雨中。
延章阁后院书房里,夏含章正与周诚核对这个月的账目。
算盘声和雨声交织,本该是令人心静的,夏含章的心却始终悬着。
“周叔,今日对面茶楼靠窗的那二人,是不是坐了已快一个时辰?”她压低声音,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窗外。
周诚抬眼望去,眉头微皱:“确实。他们似乎已在此坐了三日。”
正说着,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伙计匆匆进来禀报:“掌柜的,外面来了个货郎,非要见咱们东家,说是有笔大买卖要谈。”
夏含章心头一紧。
周诚立即会意,沉声道:“我去看看。”
不多时,周诚回到书房,面色凝重:“那货郎问得蹊跷,言我不是东家,向我打听幕后东家是何名姓,并说这延章阁的幕后东家若是京城人士,十有八九应是他的旧识。”
夏含章手中的笔“啪”地掉在账本上,墨迹晕开一片。
她强自镇定地拾起笔,指尖却止不住地发颤。
当夜,她辗转难眠,从枕下取出母亲留给她的那方绣着兰花的绢帕,紧紧攥在手中。窗外雨声渐密,如同她纷乱的心绪。
她点亮烛火,铺纸研墨,给青罗写信。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安。
“今日竟有人上门打探幕后东家姓名,并称应是京城人士。似在追查你我,心中难安,望早作打算。”
三月廿五,徐州青云楼三楼密室内,烛火通明。
青罗面前摊着三封刚刚收到的信。
第一封来自夏含章,字里行间透出的惊慌让她心头一沉。
第二封来自陈延年,笔迹潦草,透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临安作坊昨日突遭官府查封,罪名是‘用料不洁,危害百姓’。布庄生意同时遭多家大主顾退单,钱庄催款甚急,家族长辈施压,望速归共商对策。”
第三封最是蹊跷,没有落款,只有力透纸背的八个字:
“江南织造,意在沛公。”
青罗猛地站起身,在密室内踱步。
江南织造——这是直接为宫廷采办的衙门,权势滔天。原来对手不是寻常商贾,而是这等庞然大物。
她瞬间明白了所有线索之间的关联:对方的目的不仅是生意,更是她们姐妹的身份!
“苏三!”她收好夏含章的来信,推开密室门,声音急促,“过来一下。”
苏慕云从二楼匆匆而上,见她脸色,心知不妙:“出了何事?”
青罗将陈延年的信和密信推到他面前:“我们的麻烦来了,是天大的麻烦。”
待苏慕云看完信,脸色已经煞白:“江南织造?怎会查抄临安作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青罗斩钉截铁,“你立刻去办三件事:第一,江北三店明面上立即与‘陈记鱼品’、临安作坊彻底切割,所有账目、货源全部独立;第二,对外再次统一口径:青云楼是你主事,延章阁是周诚主事,清泉坊是钱小心主事,三处从无幕后东家;第三,派人快马加鞭去扬州,将这封信交给含章。”
她只写下两个字:“速隐!”
苏慕云接过信,犹豫道:“那陈兄那边......”
“他现在自身难保。”青罗闭了闭眼,“容我再想想!”
三月廿八,清泉镇陈府正厅内气氛凝重。
陈家族老齐聚一堂,个个面色阴沉。
主位上,陈延年垂首而立,听着叔父陈世朝的训斥:
“延年,你太糊涂!跟两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搞劳什子鱼品买卖,这是要把我们陈家数十年的基业都搭进去吗?你父亲若泉下有知,非要被你气死!”
另一个族老拍案而起:“现在布庄的生意一落千丈,钱庄天天上门催债,你再不把作坊关闭,我们陈家就要完了!”
陈延年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诸位叔伯,这九个多月以来,陈记鱼品的收益远超布庄收益,所获收益属于陈家的这一份,诸位叔伯也分得不少。如今因配方一事才引起布庄被打压,这兄弟二人孤苦无依,我们怎能落井下石?”
“那是他们的配方惹来了灾祸!”陈明远怒道,“知府大人已经暗示,只要交出鱼鲞配方,布庄的麻烦他可以帮忙周旋。你是要保配方,还是要保我们陈家上下几十口人的生计?”
陈延年沉默不语。他想起一个月前还红红火火的作坊,想起青罗指着地图说“江北才是我们真正的起点”时眼中的光芒,想起夏含章细心核对账目时的专注......
“父亲在世时常说,经商之道,诚信为本。”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陈记可以倒,信义不能丢。这配方若交了,他们兄弟赖以求生之路便绝了。他们既对我如此信赖,我绝不会交出配方。”
满堂哗然。
三月廿八,淮安清泉坊后院。
赵顺和钱小心刚执行完青罗的切割指令,正在清点新的账目。
“这下好了,咱们清泉坊彻底跟临安没关系了。”钱小心叹气道,“可惜了陈记那块招牌。”
赵顺老实巴交地点头:“东家既然这么安排,肯定有道理。”
这时,一个漕帮打扮的老工匠推着一车原料进来:“钱掌柜,您要的货到了。”
在清点货物时,老工匠趁人不注意,悄悄塞给钱小心一件物事,触手冰凉。
钱一枚低头一看,是锈迹斑斑的铜牌,铜牌上刻着一个“夏“字!
“钱掌柜,有人托我带了句话,让你捎去徐州。”老工匠压低声音,“‘树欲静而风不止,旧事重提祸将至。’”
钱小心虽不明白其中深意,但知道事关重大,立即借口如厕,匆匆写就密信,让心腹伙计火速送往扬州。
四月初三,夜,徐州城雷声隆隆。
青云楼顶楼,青罗独自凭栏而立。她手中摩挲着那枚“夏”字令牌,面前摊开着钱小心送来的密信。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海中串联成线:江南织造、身份打探、临安查封、陈家危机、还有这枚意味不明的“夏”字令牌......
电光划破夜空,照亮她凝重的面容。
原来她们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所谓的安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既然躲不过......”她轻声自语,指尖紧紧扣住栏杆,“那便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青罗的身影在窗前站了整整一夜。
她知道,从明天开始,一切都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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