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日清晨,小雪初霁,荣国府内一片银装素裹。王夫人刚在房里用了早茶,两个小丫鬟在一旁伺候着捶腿。但见那茶是上等的雨前龙井,盛在成化窑的青花瓷盏里,氤氲着袅袅茶香。
忽见周瑞家的掀帘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福了福身道:太太,姑苏薛家来信了。
王夫人闻言,忙放下茶盏:快拿来我瞧。
周瑞家的从怀中取出一封泥金笺书信,双手奉上。王夫人拆开细看,原是自家妹妹薛姨妈亲笔。信中言说,不日将携子女进京,一来为女宝钗待选才人,二来为子薛蟠避祸。那薛蟠在金陵因争买婢女,失手打死了人,如今官司虽已了结,却怕仇家报复,故要上京暂避。
王夫人看罢,心下既喜且忧。喜的是姊妹重逢,忧的是薛蟠这祸事。当下便起身更衣,要去回禀贾母。
行至穿堂,恰见宝玉带着茗烟匆匆而来,险些撞个满怀。王夫人蹙眉道:宝玉,急匆匆的往哪里去?
宝玉见是母亲,忙止步行礼,赔笑道:给太太请安。今日监中无事,回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王夫人打量他几眼,见他穿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额上还带着细汗,便知他是偷溜出来的。因问道:今日可不是休沐,怎不在监里读书?
宝玉支支吾吾道:监里闷得慌,先生今日告假...回来顽顽就回去。
王夫人转看向茗烟,沉声道:好生伺候着哥儿,若是带他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仔细你的皮!
茗烟吓得连连叩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这是要往哪里去?王夫人又问宝玉。
宝玉低头搓着衣带,小声道:去找林妹妹说说话...
王夫人眉头微皱,却也没说什么,只道:快去快回,莫要耽误了功课。
宝玉如蒙大赦,忙告退去了。王夫人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往贾母院中来。
进了院子,但见几个小丫头正在扫雪,见王夫人来了,忙打起帘子。屋内暖香扑面,贾母正歪在榻上,林黛玉与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围坐说笑,好不热闹。
王夫人笑道:看来宝玉倒是扑了个空。
贾母问:这话怎么说?
方才在穿堂碰见宝玉,说是去找林姑娘,没想到林姑娘竟在这里。王夫人说着,在贾母榻边的绣墩上坐下,想必一会子就追来了。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二哥哥定是又逃学了。
贾母宠溺地道:这孩子,整日里就知道顽。
王夫人这才说起正事:方才接到薛家妹妹来信,说是要携宝丫头、蟠儿进京来住。
贾母喜道:这是好事!自家人何必这般客气,来住便是,还打什么招呼。又问,可说了何时到?
信上说是月底就到。王夫人斟酌着词句,只是...蟠儿在金陵惹了些麻烦,这才上京避祸。
贾母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孩子家,谁没个淘气的时候。既来了,好生管教便是。转头对鸳鸯道,去把东边那处梨香院收拾出来,那院子独门独户,最是清静。
正说着,果然见宝玉急匆匆进来,一见黛玉便嚷道:好你个颦儿,让我好找!
黛玉掩口笑道:你自己不来老太太这里寻,反倒怨我。
宝玉这才看见王夫人也在,忙上前请安。贾母拉他在身边坐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花,心疼道:这样冷的天,也不多穿些。
王夫人见宝玉与黛玉亲密,心下不悦,却不好说什么。只得岔开话题:薛家妹妹此番来,宝丫头是要参选的。那孩子我见过,最是端庄大方,想必是有造化的。
探春好奇问道:可是要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
王夫人点头:正是。宝丫头品貌出众,又通诗书,想来必能中选。
宝玉却不以为然:好好的女孩儿,何苦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黛玉悄悄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莫要乱说。贾母笑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这是皇恩浩荡,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正闲话间,凤姐儿带着平儿来了。一进门就笑道:哎哟哟,这里好生热闹!我在廊下就听见笑声了。
王夫人便将薛家来京之事又说了一遍。凤姐儿拍手道:这可好了!薛姨妈最是和气,宝妹妹又是个可人儿,来了咱们又多一处热闹。又对贾母道,老太太放心,梨香院我亲自带人去收拾,定布置得妥妥当当的。
贾母满意地点头:交给你我最是放心。
凤姐儿又对王夫人道:太太可知道薛姨妈爱吃什么?我好多预备些。
王夫人想了想:她最爱吃南边的点心,特别是桂花糕。
这容易,凤姐儿笑道,咱们府里新来了个苏州的厨子,最擅长这些。
这时,宝玉悄悄问黛玉:你可见过薛家姐姐?
黛玉摇头:只听母亲提起过,说是姨母家的表姐,最是知书达理。
宝玉叹道:又一个要来管束我们的了。
黛玉嗔道:你又胡说。听说宝姐姐性情极好,说不定还能管管你这个魔王呢。
说笑间,丫鬟们摆上饭来。贾母留众人一同用饭,席间自然又说起薛家之事。王夫人心下盘算着,薛家是皇商,家资丰厚,若能长久住在府里,于贾家也是有益。只是那薛蟠是个不省心的,还需好生约束。
用罢饭,雪又渐渐大了。贾母命人在廊下多添几个炭盆,又对宝玉道:今日雪大,就在家里住下罢,明儿个再回监里去。
宝玉喜不自胜,连声谢过祖母。黛玉见他这般,忍不住笑道:可见逃学竟是有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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