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子夜,养心殿内仍是烛火通明。鎏金蟠龙烛台上的儿臂粗红烛已燃过半,烛泪层层堆叠,如血似胶。兴隆帝屏退左右,独坐御案之前,殿内只余更漏滴答之声,衬得这九重深宫愈发寂静。
戴权躬身趋步上前,双手捧着一封火漆密信,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幽州八百里加急,魏王殿下与王大人联名密奏。
兴隆帝从一堆奏章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那个毫不起眼的牛皮信筒上。信筒上封着的火漆呈暗红色,正是皇室密奏专用的朱砂漆,其上烙印着龙纹暗记,漆面却有几处细微的破损——显是沿途历经风雨颠簸。
呈上来。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戴权小心翼翼地将信筒放在御案上,取过一柄银质小刀,熟练地剔开火漆。只听一声轻响,信筒应声而开,露出里面一卷略显粗糙的桑皮纸——在这紧急时刻,连用纸都顾不得讲究了。
兴隆帝展开密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行截然不同的字迹。一行清秀中带着几分稚气,正是六子李晃的亲笔;另一行则笔力遒劲,锋芒内敛,自是王如柯的手书。这般联名上奏,可见事态之严重。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字里行间,起初尚算平静,待看到开仓验粮,泥沙俱下八字时,捏着信纸的手指不觉收紧,上好的桑皮纸被掐出几道褶皱。
「...儿臣与王大人亲往查验,开袋三十二,其中二十八袋皆以泥沙充数,仅表层覆以陈米...」
兴隆帝的眉头渐渐锁紧,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当他读到河北运粮司押运官李贵供称,途中曾遇幽州府衙接应,勘合印信俱真时,鼻息明显重了几分,唇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王大人已密查幽州官仓账目,去岁至今,二十万石存粮皆以赈灾、平粜之名调拨一空,账目清晰,手续齐备,...」
兴隆帝看罢李晃与王如柯的密信,眸中寒光乍现,旋即又归于深沉。他独坐御书房良久,指尖在紫檀御案上轻轻敲击,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御前侍卫统领谢安领了密旨,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下。
“多事之秋啊……”兴隆帝揉着眉心,连日来的案牍劳形,令他眉宇间染上几分疲惫。赵行科场舞弊案尚未查清便横死灭口,如今幽州赈灾粮又被偷梁换柱,这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都透着同一股阴狠诡谲的气息,隐隐指向某个他极不愿深思的方向。
“摆驾大明宫。”皇帝忽然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大太监戴权不敢多问,连忙吩咐下去。銮舆穿过重重宫阙,停在了大明宫前。此处乃太上皇康正帝颐养天年之所,虽不及前朝恢弘,却自有一股沉淀了岁月的威仪。
侍卫见圣驾亲临,急忙跪迎通报。片刻,殿内传来一道略显苍老却依旧沉稳的声音:“进来罢。”
兴隆帝整了整衣冠,独自步入寝殿。但见殿内烛火通明,康正帝正临窗挥毫,一身常服,须发皆白,精神却尚算矍铄。
“儿臣参见父皇。”兴隆帝依礼参拜。
康正帝并未回头,笔走龙蛇,淡然道:“何事?”
“多日未见父皇,特来请安。”
“请安?”康正帝笔锋一顿,终是搁下笔,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笑意,“你呀,打小就不会说谎。眉头锁得这般紧,岂是请安的模样?”
兴隆帝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康正帝叹了口气,在铺着锦褥的榻上坐下:“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
“并无麻烦。”
“那就是有。”康正帝目光如炬,“让朕猜猜……是幽州救灾出问题了?”
兴隆帝依旧不语,算是默认。
康正帝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那你前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儿臣不敢。”兴隆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但是儿臣有句话,想对父皇讲。”
“讲。”
“君君之事,何苦牵扯百姓黎庶。”
“当啷”一声轻响,康正帝手中的茶盖与杯沿碰出一记清音。他缓缓放下茶盏,抬眼看向自己这个已然君临天下的儿子,眼神复杂难明,有痛心,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意。
“我们父子之间……隔阂已如此之深了么?”康正帝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什么沉重的回忆,“此事,非朕所为。”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刺兴隆帝:“你该管管的,是你自己的儿子了。”
兴隆帝心头剧震,瞳孔微缩。太上皇此言,如惊雷炸响在他耳边。他那九个儿子……
“朕虽不知是哪一个,或许……不止一个,”康正帝的声音带着看尽沧桑的凉意,“但近来这些风波,怕都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他站起身,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向内室,背影在烛光下拉得老长:“朕当年……或许是做错了。有些路,走上去就难回头。朕不希望你……也错了。去吧,朕乏了。”
望着父亲消失在锦帘后的身影,兴隆帝在原地站立良久,方才躬身一礼:“儿臣……告退。”
退出大明宫,夜风一吹,兴隆帝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立刻召来候在远处的谢安,沉声吩咐:“粮草一事,暂不必深究。加派人手,给朕盯紧了九位皇子的府邸,一应动静,无论巨细,每日密报。”
“臣,遵旨。”谢安领命,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回到御书房,兴隆帝提笔给王如柯写下一道密旨,命其从别处紧急调粮,先解幽州燃眉之急,至于查案,则见机行事,暂缓锋芒。他用上等火漆封好,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幽州。
处理完这些,兴隆帝颓然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殿内烛火摇曳,将他孤寂的身影投映在巨大的屏风上。
他想起儿子们年幼时承欢膝下的模样,想起他们第一次习字,第一次骑射……何时开始,父子亲情竟被这权位侵蚀得如此面目全非?
“天家……天家……”兴隆帝喃喃自语,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在这空旷而华丽的牢笼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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