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这一刻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
猪八戒那谄媚到极致的笑容，就那样僵硬地凝固在了他那张肥硕的猪脸上。
他向前小跑的姿势还未收回，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热情洋溢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整个场面，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一座三室一厅。
他，堂堂天蓬元帅，取经团队的二师兄，此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在三界神佛面前倾情献艺，结果却发现台下空无一人的跳梁小丑。
每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无论是截教仙人那戏谑的，还是哪吒那忍俊不禁的，都像是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他的自尊心上。
陈凡的目光，如同掠过了一片无关紧要的虚空，没有在唐三藏和猪八戒的身上停留哪怕千分之一刹那。
那双曾经被他们呼来喝去的金色眼眸，此刻蕴含着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威严与漠然。
最终，这道目光，精准地、清晰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只是默默地将行李担子从地上扶起，重新压在自己肩上，神情最为复杂的沙和尚身上。
然后，陈凡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平淡得像是与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在街头偶遇，随意地打着招呼。
“悟净。”
仅仅是这两个字，就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跳。
猪八戒的笑容彻底垮了。
唐三藏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火苗，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只剩青烟。
沙和尚那宽厚壮硕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那双宝蓝色的琉璃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听到了什么？
大师兄……在叫他？
在无视了师父，无视了最会来事儿的二师兄之后，第一个开口，叫的竟然是自己？
陈凡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说道：“担子还挑着呢？辛苦了。”
辛苦了。
一句再也寻常不过的问候。
一句在此刻却重若万钧的体谅。
“轰！”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是一道开天辟地的神雷，狠狠地劈在了沙和尚的神魂深处！
辛苦吗？
他自从加入取经队伍，挑的何止是行李？
他挑的是队伍的底线，是师徒间的矛盾，是猪八戒的懒惰，是唐三藏的固执，是孙悟空被赶走后的那份沉甸甸的绝望。
可曾有谁问过他一句“辛苦了”？
没有。
唐三藏只会说：“悟净，为师饿了。”
猪八戒只会说：“沙师弟，快把行李看好，俺老猪去前面探探路（找地方睡觉）。”
就连以前的孙悟空，也只会急躁地喊：“沙师弟，快跟上！”
他是团队里最任劳任怨的基石，也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影子。
可是现在，这个已经脱胎换骨，强大到让三界为之颤抖的大师兄，在万仙拱卫，神将随行，威压天地的辉煌时刻，却唯独看到了他，看到了他肩上的担子，并且，对他说了一句……辛苦了。
沙和尚那颗被流沙河的弱水浸泡了数百年，早已冰冷坚硬的心，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与激动，猛地从心底涌上喉头。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想说“大师兄，俺不辛苦”。
想说“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想说“大师兄……”。
可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喉结的滚动。
他那张向来刚毅木讷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天空那个身影，重重地，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个点头，代表了他此刻全部的心情。
一个点头，也代表了他心中那杆天平，已经发生了无可逆转的倾斜。
而这一幕，落在猪八戒的眼里，则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侥幸心理。
完了。
彻底完了。
这猴子，不，这位小师叔祖，是铁了心要清算了！
他连最老实巴交的沙和尚都记得，却唯独对自己和师父视而不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无视，这是最明确不过的信号！
猪八戒只觉得两腿发软，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那双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踢出了“核心圈子”，成了一个等待发落的罪人。
就在这尴尬与恐惧交织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成实质的时候，陈凡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他仿佛才刚刚处理完一件“正事”，这才百无聊赖地转过头，那漠然的目光，终于“发现”了不远处那两个僵硬得如同雕像一般的身影。
他微微皱了皱眉，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费解的东西。
随即，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杨戬，用一种带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不解的语气，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拥有某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二郎。”
“这和尚和这头猪，看着有些眼熟。”
“是你家亲戚么？”
“轰——！！！”
如果说之前的无视是钝刀子割肉，那么这句话，就是一柄烧红了的，淬了剧毒的，由九天玄铁打造的审判之剑！
一剑，诛心！
“噗通！”
猪八戒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浑身的肥肉都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
他家亲戚？
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他是什么？他是天蓬元帅，是佛门净坛使者！
可在这句话里，他甚至连“猪八戒”这个名字都不配拥有，直接被定义成了一头……猪！
一头恰好出现在司法天神面前，需要被确认一下身份来源的……猪！
这是何等的羞辱！这是何等的蔑视！
而比羞辱更可怕的，是这句话背后那冰冷彻骨的切割之意！
他，孙悟空，已经不承认他们了。
不承认那段西行的路，不承认那所谓的师兄弟情，不承认他们之间有过任何交集！
唐三藏更是如遭雷噬，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上下，从肉身到神魂，都像是被冻结在了九幽冰狱之中。
他……他说什么？
和尚？
猪？
亲戚？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扇得他头晕目眩，神魂欲裂。
他引以为傲的“圣僧”身份，他赖以维系尊严的“师父”名头，在这一刻，被对方用一种近乎戏谑的、轻描淡写的方式，彻底撕碎，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上了几脚！
他心中最后一丝关于“他还是念着师徒情的”、“他是来救我的”的幻想，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砰然碎裂，连一点残渣都没有剩下。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与绝望。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杨戬的身上。
杨戬心领神会。
他知道，大哥这是在演戏，也是在立威。
他要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与这可笑的西行因果的最后一点联系。
而他，杨戬，便是大哥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只见杨戬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那瘫倒在地的猪八戒和面如死灰的唐三藏。
他只是对着陈凡，微微躬身，用他那标志性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如同天道法则般冷酷的司法天神口吻，淡淡地开口。
“大哥说笑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愈发冰寒，如同万载玄冰互相撞击。
“大哥不认得的……”
“便是蝼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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