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血海，在咆哮。
不是形容。
是真正的咆哮。
粘稠的血浪冲天而起，拍打着虚空，发出亿万怨魂的嘶吼。
地藏王菩萨脚下的十二品业火红莲，第一次开始明暗不定。
那镇压了幽冥亿万年的佛光，正在剧烈摇晃。
源头，仅仅是那只猴子口中的三个字。
“凭什么？”
陈凡重复着地藏王的问题，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但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身后那片虚空，无声地扭曲、剥落。
露出的，不再是幽冥的昏暗。
而是一片尸山！
一片由太古巫族骸骨堆积而成的无尽尸山！
那些本该被“超度”的怨气，那些本应被“净化”的煞气，此刻化为实质的黑色锁链，缠绕在地藏的佛国净土之上。
所谓的轮回之地，不过是建立在坟场上的一座精致盆景。
“菩.……萨……”
地藏王的身躯剧烈一震，不是因为看到了真相。
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佛光，正在被那片尸山怨气飞速同化、污染！
他的信仰，他的力量，正在背叛他！
陈凡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这片被揭开的丑陋疤痕上。
他的视线，仿佛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径直刺穿了地藏王，刺穿了十八层地狱的层层壁垒，射向了地府最深、最黑暗的根源。
“你搞错了。”
“我不是来跟你辩论轮回的真假。”
陈凡的声音很轻，却像天宪敕令，在整个幽冥回荡。
“我的目标，是你脚下那座……用三界谎言铸成的基石。”
“圣、人、封、印！”
轰——！！！
言出法随！
整个十八层地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座巨大、腐朽、刻满了天道符文的青铜巨锁虚影，在地狱的最深处一闪而逝！
那上面，沾染着不祥的黑血。
散发着连时光都能腐蚀的恶臭！
一种末法时代的衰败气息，从那虚影中泄露出一丝。
仅仅一丝！
地藏王脚下的业火红莲，瞬间熄灭了三品莲台的业火！
他身上那件金色袈裟，从边角处开始，化为飞灰！
“噗——”
一口金色的佛血，从地藏王口中狂喷而出。
他脸上不是惊骇。
是末日降临般的恐惧！
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那不仅是禁忌，那是圣人亲自设下的“毒瘤”！是为了维系眼下这个“稳定”的三界，而从根源上切除掉某个“病灶”后，留下的致命伤口！
圣人们用层层天条铁律将其包裹，用整个地府轮回作为伪装，就是为了让三界众生遗忘它的存在！
而这猴子……
他不仅知道，他还要……去挖开它！
“你疯了！你会毁了三界！！”
地藏王的声音第一次失控，变得尖锐而颤抖。
陈凡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那片翻滚的血海，轻轻一点。
嗡！
血海之上，一道金光炸开。
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般闪现。
画面中，天庭的仙神，肉身开始长出诡异的锈斑。
灵山的菩萨，金身之下流淌着黑色的脓液。
人间的帝王，在龙椅上化为枯骨。
万物，都在走向一场无法逆转的腐朽与凋零。
而所有腐朽的尽头，都指向了那枚正在缓慢崩解的“圣人封印”。
“毁了三界？”
陈凡收回手指，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
“你所谓的‘守护’，不过是抱着一颗已经开始引爆的炸弹，祈祷它晚一点爆炸而已。”
“是苟延残喘，不是秩序。”
他向前踏出一步。
只是一步。
整个幽冥血海，以他为中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分开。
一条金光大道，从他脚下，笔直地铺向十八层地狱的入口。
绕过了地藏王。
也……无视了地藏王。
“我来，是为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刮骨疗毒。”
“不是毁灭，是重塑。”
陈凡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地藏王的身侧，两者的距离，不足三尺。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
“你，还要拦我吗？”
……
拦吗？
地藏王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滩已经彻底变成一团黑泥的谛听。
神兽的神魂在哀嚎，在消散。
它最后传来的意念，不是“真”与“假”的混乱。
而是一声绝望的悲鸣。
“逃……快逃……”
连趋吉避凶的本能，都在催促自己的主人逃离。
地藏王的心，彻底沉入了冰海。
他输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在棋盘上。
对方要掀的，是整个棋盘。
是那几个……下棋的圣人！
地藏王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
他看着陈凡的侧脸。
那张脸上，没有神佛的威严，没有妖魔的暴戾。
只有一种……医生看待病人的平静。
平静到……冷酷。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魔种，在他枯寂的道心中疯狂滋生。
或许……
这个世界，真的病了。
病到，需要死亡。
才能迎来新生。
而他，和他守护的一切。
都是阻碍新生的……病灶。
“唉…………”
一声叹息。
轻得像风，重得像山。
随着这声叹息，他身上仅存的佛光，寸寸崩裂，化为漫天光点，消散在血海之中。
菩萨果位，自碎了。
他手中的九环锡杖，脱手坠落，沉入血海，没有溅起一丝浪花。
他不再是地藏王菩萨。
他只是一个……守着巨大坟场亿万年，最后发现自己也是陪葬品的守墓人。
他沉默着，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向后退了一步。
再退一步。
最后，双膝一软，竟对着那条通往地狱深处的金光大道，对着陈凡的背影。
缓缓地，拜了下去。
五体投地。
这是一个菩萨，对他坚持了亿万年的错误，最彻底的忏悔。
也是对那位即将打碎旧世界的身影，献上的……最高敬意。
……
陈凡没有回头。
但他停住了脚步。
片刻后。
他对着身后，那个方向。
微微躬身。
还了一礼。
这一礼，无关身份，无关立场。
只为那份……明知是错，却依旧孤独坚守了亿万年的……执着。
礼毕。
陈凡再不停留。
他一步踏出，身影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闪电。
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冲入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十八层地狱！
轰鸣的破空声，是他对这个旧时代，最决绝的告别！
血海之畔，万籁俱寂。
只剩下那个放弃了佛号的僧人，和他脚下，那只已经彻底没了声息的神兽。
良久。
僧人缓缓抬起头，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入口，眼中没有了佛，也没有了执念。
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寂。
他喃喃自语。
“刮骨疗毒……”
“可若是……骨也烂了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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