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余波仿佛仍在耳膜深处轰响，将凌晨一点的死寂撕扯得支离破碎。
林默瘫坐在西郊义庄外泥泞的地上，身旁是扭曲变形、尚在燃烧的油桶残骸。
冰冷的雨水混着额角淌下的温热血水，蜿蜒流过脸颊，在他眼前拉开一张模糊的血色纱帘。
世界被浓雾笼罩，远处的灯火化作一团团摇曳的光晕。
他费力地试图启动真实之眼，想看清周医生将陈叔带离的方向，可视野中只有断续跳动的残影，一行冰冷的提示如同钢针，狠狠扎进他疲惫不堪的大脑：【警告：视觉感知持续下降30%，神经连接过载】。
他输掉了自己的眼睛。
牙关咬得死紧，林默用尽全身力气，撑着泥地站起身。
确认担架上的陈叔已经被周医生稳妥地接应上车，消失在雨幕尽头，他才稍稍松了口气，缓缓从内袋摸出那块冰冷的怀表。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表盖内侧镌刻的三个字——周玉兰。
他赌赢了这次撤离，用一场爆炸换来了七条生命的喘息之机。
可只要那份名单还在吴世卿手里，这七个人，包括他自己，就依然是悬在绞索下的死囚，随时可能被一脚踢开脚下的木板。
他不能倒下。
清晨七点，法租界洋行，档案科。
林默戴上了一副新配的金丝边眼镜，纤细的镜框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双眼中密布的血丝，也掩盖了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伤痛。
他手中拿着一份关于“归顺人员心理健康评估”的报告，看似在认真翻阅，实则站在了科长吴世卿返回办公室的必经之路上。
皮鞋叩击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精准而有力。
吴世卿的身影出现时，林默恰到好处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后怕与困惑，压低声音道：“科长，昨夜码头那场爆炸……动静太大了。我好像还听见了三声枪响，但听说车里的人却毫发无伤，这运气可真是……”
吴世卿停下脚步，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林默，仿佛要穿透镜片，看清他眼底的秘密。
“运气？”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林先生，我发现你每次都能出现在最‘恰巧’的位置上。”
“科长说笑了。”林默苦笑着低下头，姿态谦卑得近乎懦弱，“我这种人，能在乱世里苟活，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在他的视野边缘，真实之眼艰难地捕捉到吴世卿头顶一闪而逝的【红色·怀疑】标签，那颜色极淡，几乎在出现的瞬间就被主人强大的自控力掩饰了下去。
林默心中冷笑。
你怀疑我，却永远不会知道，我正准备用这双几近报废的眼睛，送你一场精心布置的“真相”。
上午十点，特务科档案室。
以“整理近期移交文件，制作归档目录”为由，林默顺利申请到了接触“特别审讯卷宗”保险柜的权限。
档案室内空无一人，只有窗外透进的阳光在尘埃中拉出长长的光柱。
他迅速走到保险柜前，确认四周无人后，从袖中取出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死亡名单”。
纸张用红茶和炉灰反复做旧，呈现出一种自然泛黄的陈旧感；墨迹是他模仿了吴世卿上百次签名后练就的笔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名单上，七个人的姓名一字不差，唯独排在第二位的陈叔的名字，被他用特殊药水处理过，呈现出一种被水渍浸泡后模糊不清的效果，仿佛在传递过程中意外受损。
他熟练地撬开保险柜夹层的暗格，将那份真正的名单抽出，迅速调换，再用早已备好的火漆和仿制的印章，将封口恢复得天衣无缝。
就在他关上柜门的瞬间，大脑中警铃大作：【紧急预警：3秒后，门外有脚步声接近】！
林默心脏猛地一缩，但他没有丝毫慌乱。
他立刻蹲下身，随手拿起一摞档案，摆出正在整理地面散乱文件的姿态。
几乎是同时，档案室的门被推开，金世荣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林默，科长让你去一趟审讯室。”
林默缓缓点头，从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与金世荣擦肩而过时，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火已换，种得救。
中午十二点，特务科审讯大厅。
大厅里站满了特务科的行动人员，气氛肃杀。
吴世卿站在高台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钥匙打开了那个被视为禁忌的保险柜。
他取出了那份“死亡名单”，展开，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逐一宣读上面七个人的“罪状”。
最后，他高高举起那张纸，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此乃‘火种’组织在沪上的核心名单！今日，我便当众焚之，以儆效尤！”
一根火柴划燃，橘黄色的火焰舔上了纸张的边缘。
纸页在火光中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缕飞灰。
林默站在人群的最后排，金丝眼镜后的双眼虽然依旧模糊，却仿佛能清晰地看见，那火焰中烧毁的，不只是一张伪造的名单，更是敌人自以为是的骄傲与牢不可破的掌控。
金世荣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不怕他日后发现名单是假的？”
“名单上的人，现在不是在转移，就是在准备转移的路上。”林默同样轻声回应，声音平静无波，“等他发现，人早就进了租界，甚至上了去南洋的船。到时候，一张废纸是真是假，还有意义吗？”
金世荣沉默了片刻，镜片后的目光复杂难明，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你比我想的……更狠。”
傍晚五点，夕阳将洋行天台染成一片金红。
林默独自坐在天台的栏杆边，任由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角。
他的指尖，正摩挲着一小块烧焦的纸片——那是他从真正的名单上撕下的、写着最后一个名字的一角，被他藏于怀中，未曾销毁。
他再次尝试催动真实之眼，试图解析这块残页上可能隐藏的更多信息。
然而，系统却发出了剧烈的震颤警告：【深度解析失败！
视觉神经负荷已达临界点，强制执行将导致永久性损伤！】
他痛苦地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耳边，仿佛又回响起昨夜陈叔在担架上，用尽最后力气对他说的话：
“默儿，名单上……名单上有你娘的名字……周玉兰……她不是叛徒，是吴世卿栽赃的……”
林默猛然睁开双眼。
尽管视线依然模糊不清，但他的瞳孔深处，却燃起了比码头那场大火更炽烈的怒火。
吴世卿，不仅要杀人，还要往死者的骨灰上泼脏水，让他们永世背负叛徒的骂名。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手中那块小小的纸片，被他攥得更紧。
这盘棋，还没下完。
这位特务科长，此刻想必正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孤狼，在重新审视那片混乱的废墟，试图从每一个细节里，找出那个胆敢在他眼皮底下纵火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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