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苍茫的雪原上呼啸着向北，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枯黄变为一片无垠的纯白。
当广播里传出那个位于长白山脚下的小站名时，陈渡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率先站了起来。
“准备下车。”
历经数日颠簸，穿越了大半个中国，他们终于从西北的戈壁风沙，踏入了这片被冰雪覆盖的黑土地。
车门打开，一股远比预想中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
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瞬间穿透了不算厚实的衣物。
张九斤打了个巨大的喷嚏，胖胖的身体缩成一团，那条伤腿在严寒中似乎更疼了。
“嘶……这鬼地方，比西伯利亚还冷吧？”
柳七默默地将围巾裹得更紧了些，她的蛊虫在低温下显得有些蛰伏。
唯有黄三爷，踏上月台的瞬间，仿佛回到了主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肺腑，反而让他精神一振，
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有归家的亲切，也有物是人非的沉重。
小站破旧而冷清，下车的乘客寥寥无几。
出了车站，眼前是一个被白雪覆盖的宁静小镇。
木刻楞的房子屋顶积着厚厚的雪，烟囱里冒出缕缕灰白色的炊烟，
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寂寥。
街道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也是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
脸上带着一种被严寒和某种无形压力磨砺出的麻木。
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燃烧的烟味、冻土的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并非仅仅是气候带来的物理上的寒冷，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低气压，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先找个地方落脚，打听消息。”
陈渡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虽然暂时摆脱了协会的直接追捕，但“林海”小队在此地经营已久，必须万分小心。
他们找到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招待所，招牌上的字迹都已斑驳。
老板娘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东北女人，脸被炉火烤得红扑扑的，
但眼神里却缺乏热情，只有一种习惯性的疲惫。
办理入住时，陈渡故作随意地搭话：
“大姐，咱这嘎达今年雪挺大啊，山里没啥事吧？
我们几个搞摄影的，想进山拍点雪景。”
老板娘一边登记身份证，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拍雪景？就在镇子边上拍拍得了，可别往老林子里钻。”
“为啥呀？听说长白山里头景才好呢。”
张九斤凑过来，陪着笑脸问。
老板娘抬起头，看了看他们几个“外地人”，压低了声音：
“最近山里不太平。
老辈子人都说，山神爷发怒了，仙家们也都不安宁。”
来了！陈渡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仙家？是……黄皮子、狐狸那些？”
“可不咋的！”
老板娘似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话匣子打开了点儿，
“邪性得很！往常虽说也有冲撞了仙家遭点报应的，但那都是有章法。
最近可不一样，好几伙儿跑山的（指进山采药、打猎的人）回来都吓得不轻，
说是碰见的仙家眼睛都是红的，见人就扑，疯了一样！
还有人说晚上能听见山里传来哭嚎声，渗人巴拉的呢！”
她指了指窗外白茫茫的山脉轮廓：
“瞅见没？那山看着安静，里头指不定闹成啥样了。
镇上的老萨满前阵子想进山看看，都没敢深入，回来就病倒了，说是‘气场乱了，仙缘断了’。”
她叹了口气，“你们呐，听劝，拍拍照赶紧回去吧，这地方……唉。”
这时，招待所的门被推开，一股寒气涌入，
几个穿着厚实棉袄、脸色黝黑的汉子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烟味和山林的气息。
他们看到陈渡这几个生面孔，眼神里立刻带上了几分审视和警惕，交谈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老板娘赶紧使了个眼色，不再多言，把钥匙递给陈渡：“三楼，左手边。热水晚上七点到九点。”
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上狭窄吱呀作响的楼梯，
进入一间虽然烧着炉子但依旧寒气逼人的房间，关上门后，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山神发怒，仙家不宁……”
张九斤重复着老板娘的话，脸上没了刚才的嬉笑，
“看来协会那帮孙子搞得比我们想的还厉害，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信仰消亡，这是直接让整个体系狂暴化了。”
黄三爷一拳砸在炕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虎目圆睁，充满了愤怒和痛心：
“混账东西！他们这是要绝了我东北仙家的根啊！老林子里的规矩都被他们败坏了！”
柳七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轻声道：
“镇民很恐惧，那些跑山的人戒备心极重。这里的‘规则’已经扭曲了。”
陈渡感受着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抑，他的傩瞳虽然因为之前的消耗和此地特殊气场的压制，
没有明显异动，但那种源自灵觉的不安感却非常清晰。
协会的“污染”不仅仅作用于仙家，更影响了这片土地本身的气场，甚至渗透到了普通人的生活之中。
“情况比数据上显示的更严重。”
陈渡沉声道，“协会在这里的经营根深蒂固，而且手段极其恶劣。我们之前的计划要稍作调整。”
他看向黄三爷：
“三爷，你是地头蛇，依你看，我们现在从哪里入手最稳妥？既要避开‘林海’的耳目，又能找到可靠的线索。”
黄三爷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直接进山目标太大。镇子上消息最灵通的，除了老板娘这种开店的，就是那些常年在山里讨生活的跑山人，
还有……镇子西头那个快黄铺子的‘白事店’老板。
那老小子，年轻时也差点成了出马弟子，后来没仙缘，但懂些门道，消息也杂。”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不过，得小心。现在这情形，谁也不知道哪个人背后有没有协会的眼线。”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地覆盖着这个边陲小镇，也将远山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静谧祥和的表象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已然发生的畸变。
新的战场，第一缕硝烟，已然在这冰天雪地中，悄然弥漫开来。
他们的东北之行，从这压抑的小镇，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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